第A7版:民生周刊

乐享户外 别让生态“受伤”

赶海、溯溪、徒步等活动中时有不规范行为破坏生态环境 记者采访业内人士介绍环保经验

张慧琪 程依伦

本文字数:5615

  某自然教育机构带领孩子们捡拾山野垃圾。(全媒体记者程依伦摄)

  很多人追求赶海要有“高收获”。(AI生成)

  正在溯溪的孩童。(全媒体记者程依伦摄)

  “春羽”在山上清野。(受访者提供)

  民声调查

  编者按

  日前,本报民生周刊推出《山海户外 不能说走就走》,对户外活动中存在的安全隐患进行了提醒;本期,我们来关注这些户外活动背后的“生态账”——大自然的资源并非取之不尽,在身心得到疗愈的同时,我们要尽量避免对生态环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赶海:高频翻挖犹如滩涂“刮台风”

  "大范围、高频率的翻动,就如同天天在滩涂上‘刮台风’,会扰乱滩涂稳定性,摧毁底栖生物的栖息地。”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慧琪

  作为近年来风靡全国的休闲方式,赶海已不仅是沿海居民的古老生计,更演变成一个涉及环境保护和公共治理的复杂综合体。

  随着沿海地区“体验式赶海”的游客数量呈几何式增长,这股未经充分引导的“向海”人流在释放人们亲近自然需求的同时,也对近海生态系统形成一场前所未有的“压力测试”。

  当赶海从乐趣演变成“掠夺”

  阳光下的滩涂上,满满一桶螃蟹、毛蛤、蛏子倾倒而出……几乎所有关于“赶海”的短视频开头都是这样彰显“丰收”的画面。这种强烈的“收获感”吸引着越来越多游客走向海滩。

  资深赶海领队张智英并不认同这种宣传方式。2015年,常年生活在海边的他怀着“让外地游客也体验儿时乐趣”的想法,在广西北海做起赶海旅游项目。“十年前,赶海还算不上热门活动。”他表示,随着近两年短视频的传播,赶海迅速“走红”,他见证了周边商户越来越多,也感受到赶海文化的“异化”。“仿佛只有提回满桶海鲜并晒图,才算不虚此行。”

  张智英坦言,开设该项目的初衷是让游客体验自然乐趣,但社交平台上的“收获导向”宣传不断推高人们的期待,最直接的影响是因游客数量呈几何式增长,近海岸越来越难有收获。“有些游客挖不到螃蟹,可能就会给差评。”为此,部分商家不断将活动区域往外扩展,不仅提升了安全风险,也对生态系统造成更大压力。

  集美大学水产学院教授关杰耀长期研究人为活动对潮间带生态的影响,他将这种一味追求收获的赶海行为称为“掠夺式赶海”。“游客往往希望将挖到的各类生物都带走。”他表示,游客乘坐摩托车深入潮间带是今年才出现的现象,这正是因为近岸滩涂已遭遇“过度赶海”,生物数量显著减少,商家才以“走得更远、挖得更多”为卖点吸引客源。

  频繁赶海扰乱滩涂稳定性

  关杰耀曾研究过赶海对北海红树林保护地中国鲎幼体的影响,发现近年来赶海游客密集的区域恰恰与这种濒危生物的育幼区高度重合。“红树林周边实际是生态敏感地带,因为红树林本身承担着类似‘幼儿园’的功能,是许多生物繁殖和生长的关键区域。”

  研究过程中,关杰耀也常听到这样的观点:“挖点蛤蜊、捡些贝壳并无大碍,潮水一来海滩就会恢复原样”“传统渔民世代赶海,也未见生态受损……”但他指出,关键在于行为方式和活动规模——渔民凭借多年经验,往往有选择、有限度地获取海洋资源,但游客多以娱乐为目的,缺乏规范操作,在滩涂上随意挖掘、翻动,这种“体验式赶海”的干扰范围更广、更不可控,对生态的影响更为显著。“任何环境影响都需考虑规模和频率。如果经常有爆发性人流涌入,一旦这种‘剂量累积’效应远超环境承载力,就会对生态造成巨大冲击。”

  那么,游客的赶海活动是如何对生态环境造成影响的?关杰耀指出,“踩踏”是最直观的破坏方式。“滩涂并非平坦荒芜之地,其沉积物结构十分精细,颗粒大小、软硬程度各不相同,构成众多底栖生物赖以生存的微生境。但持续的踩踏,包括如今某些赶海区域出现的摩托车轮碾压,都会不断压实沉积物,使滩涂变硬,严重阻碍生物钻孔和栖居。”

  除了踩踏外,频繁的赶海活动还会改变滩涂地形。“像有些小孩用高压水枪冲击滩涂、翻挖沙虫,这会在滩涂上留下一个个大水坑。”他以鲎为例说明:一旦坑中水深超过3至5厘米,鲎就不会再进入这一区域,因为它们靠水位变化来判断潮汐状态,水太深时无法分辨是正在退潮还是已经涨潮。“为躲避天敌,鲎必须等潮水完全退去、水面极浅时才敢出来活动。过深的坑体会使它们望而却步,这片微生境的功能也因此丧失。”

  而高频挖掘行为同样会带来严重破坏。关杰耀解释,从生态角度看,这类操作相当于将表层土翻到下方、又将底层土翻上来。“局部、小范围的翻动或许还能促进气体交换,但如果是大范围、高频率的翻动,就如同天天在滩涂上‘刮台风’,会扰乱滩涂稳定性,摧毁底栖生物的栖息地。”

  建议配额管理、分区管理

  关杰耀强调,赶海行为未必一定破坏生态,关键是要采取可持续模式。“可持续意味着先评估滩涂的生物承载能力,再设定合理的捕捞上限。”他举例说,“假如一片滩涂每年可产贝类500公斤,那最多允许捕250公斤,留下另一半繁衍恢复,这样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但关杰耀坦言,目前国内大多数赶海区域仍缺乏科学的资源评估与有效的管理机制。“此前有些区域针对可持续赶海展开讨论,例如向游客发放‘生物尺’,教育并鼓励大家采集比尺上孔洞更大的贝类,将较小的个体留下继续生长。但对于单日游客总数及可携带生物数量,目前仍未有相关限制。”他建议,赶海区域可逐步引入配额管理制度。“例如根据滩涂贝类的年繁殖量,合理设定每日参观人数和经营企业数量,明确规定可捕捞贝类的最小规格,要求将幼鱼幼虾放归大海,并将赶海活动逐步转型为以教育为主的科普研学体验。”

  关杰耀还提到,国内有的赶海区已逐步推行预约制与分区管理,尤其在六七月生物繁殖高峰期间限制进入生态敏感区域。“像海南北港岛已尝试封闭临近敏感生态区的入口,仅开放低敏感区域;福建青屿村则创新利用废弃鱼塘抽水供游客体验赶海——既安全,又能满足体验需求,还避免了对天然滩涂的破坏。”

  溯溪:翻石头等于掀了鱼虾的家

  “溪流中的石块区域是众多水生生物的 ‘庇护所’,可以抵御气候与环境波动,翻石头等于掀了它们的家。”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程依伦

  相比海洋,山林的生态体系同样复杂多样,这里不仅为动植物提供了丰富的植被和栖息地,还更容易受到人类行为的干扰。尤其近些年户外运动日益普及,人们纷纷走进自然,享受攀登、徒步、溯溪、露营的乐趣。然而,一些破坏山林生态的行为随之出现:垃圾丢弃、开挖宿营、采摘植物、开掘河床甚至捕捉动物……该如何评估这笔“生态账”?

  挖沙、翻石易破坏微生境

  位于香港的麦理浩径曾被评为“全球TOP20山径”。尤其近些年,随着麦理浩径成为热门徒步路线,原本处于警戒线内的观景台从此前的绿草如茵到逐渐裸露出泥土,随之而来的还有山体垃圾问题。徒步爱好者林野曾多次去往麦理浩径,他发现,在那些供游客拍照打卡的点位上垃圾不时堆成小山。

  麦理浩径的遭遇并非孤例,在国内众多热门山林中,乱扔垃圾、开挖草甸等行为时有发生。其中较常见但容易被忽视的是“亲水”行为——在平缓清澈的溪流里,孩子们光脚踩水、翻运堆砌石块、挖铲河床砂石,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趣事。但“自然折叠”机构的研究学者嘉辞表示,这些溯溪行为容易破坏水环境系统。

  嘉辞说:“尤其是在一些水流平缓的区域,往往有较厚的底床,多由细沙、淤泥和小石组成。该底床可通过微生物介导的过程,一方面分解水体中的动物尸体、粪便等有机质,另一方面驱动硝化作用与反硝化作用,从而维持水体清洁与水质稳定。因此踩水、挖沙等行为可能翻开湿地的‘垃圾处理站’,使积累的硫化物直接被释放到水体中。”此外,翻石、捡石等行为,也会直接破坏底栖生物、鱼虾等水生生物赖以生存的微生境。嘉辞表示,相较于大江大河,溪流的生境更破碎,且其中生物对环境的适应性、抗干扰能力较弱。因而,溪流中的石块区域往往成为众多水生生物的“庇护所”,可以帮它们抵御气候与环境波动。部分溪流鱼类的繁衍栖息也需要依赖石头。“因此翻石头就等于掀了它们的家。”

  处罚之余更应将保护“前置”

  破坏山林和溪流的个体行为造成的生态影响谁来担责?记者留意到,今年最高检发布了一批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公益诉讼典型案例,其中有一起:陕西某旅行社为牟取不当利益,2024年1月至12月期间组织非法穿越秦岭核心保护区155次,参与人数3808人,收取报名费670632元,而在穿越中存在破坏高山植被、生火做饭等损害生态环境的事实。针对其行为,检察机关委托4位动物学、植物学领域专家进行评估,最终提起民事公益诉讼,依法判令该旅行社承担生态环境修复费用115000元,并明确劳务代偿方案。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尽管这些判罚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但从生态角度来说,这笔“生态账”依然难以估量。“大自然本身具有复杂性、整体性和同一性,在一片自然环境里往往有着复杂的动植物群落。”他呼吁,与其关注“生态账”的计算和处罚,不如重视将生态环境保护前置,尤其要关注生态红线范围以外的区域管理。他以天河区龙洞林场为例,该林场不在生态红线内,但同样拥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我们在那里做过调研,徒步4公里发现60余种蝴蝶,同时还有8种以上萤火虫。”此前记者跟随“自然折叠”团队前往该林场观察时也看到了一些不规范行为,如开设营地期间,灯光、污水排放都会对萤火虫的生长造成影响。

  从日常管理上看,如何更好规范个体在生态环境中的行为?资深自然教育从业者“恭喜”表示,尽管麦理浩径出现垃圾增长问题,当地对于山径的维护也在加强,每隔一段路设置一个补给点,减少垃圾乱扔问题,当地户外爱好者也会主动开展“清野”行动。他还提到:“如深圳的鲲鹏径全长约200公里,近年来有关部门陆续对其进行分段式打造,对每段步道设置科普牌,并配有志愿者组织定期维护。”

  徒步:自发休息区成“垃圾重灾区”

  “果皮、果核等有机物在降解过程中会腐烂滋生细菌。一旦野生动物翻找、接触腐败物,会危害其健康。”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慧琪

  纸巾、零食袋、塑料瓶、烟头……这些垃圾常是自然教育从业者“春羽”和“土豆”上山踩点时的“意外收获”。为此,近几年她们每次进山都会拎着一个蛇皮袋装垃圾。在一次次弯腰拾捡中,她们察觉到了细微且温暖的改变:越来越多人开始自觉将垃圾带下山,更有的驴友主动加入她们,一起让山林回归纯净。

  曾经“人均清理十斤垃圾”

  可以说,清野(户外垃圾清理)已成为“春羽”和“土豆”登山时的一种习惯。她们发现,山中的垃圾并非均匀散布,高度集中在两类区域:

  一类是自发形成的休息点。“春羽”介绍,有的驴友会在山林间找一片平地,在两树之间架起单杠,或是搬来废弃椅子打造成“户外健身休息区”。她表示,这些自发形成的休息点一旦缺乏行为约束,垃圾便会从零开始不断累积。她们亲眼见过一些原本干净的区域从出现零星塑料瓶逐渐演变为成堆废弃物。另一类则是自助售水补给点。“土豆”回忆,大约从2016年开始,商家在山路沿线投放这些无人销售点,方便驴友的同时,其周围也逐渐堆满一次性包装垃圾。“最多的一次,我们从山上带走十七斤垃圾。”“土豆”介绍,她和伙伴平均每人每次都能清理近十斤垃圾。“我们携带能力有限,经常才走到一半或三分之二,垃圾袋就已经满了。”

  “土豆”总结,最常见的山林垃圾包括塑料包装、干湿纸巾、烟头、一次性小食品袋以及随着越野跑流行而增加的能量胶包装。“我们曾在一处自发休息点捡到50多个烟头。”

  果皮、纸巾并非“无痕”

  关于山林垃圾,一个关键理念常被提及——“无痕山林”(Leave No Trace)。“春羽”介绍,其核心是将人类活动对自然的影响降至最低。

  有些人爬山时会带水果吃,并认为“果皮、果核来自自然,随手丢弃也能分解成肥料”。这其实是一种普遍的误解。“土豆”指出,即便是自然产物,也并非真正的“无痕”。“这些有机物在降解过程中会腐烂滋生细菌。很多山上尽管设了垃圾桶,却仍鼓励大家把垃圾带走处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避免野生动物翻找、接触腐败物,从而危害其健康。”

  “土豆”还说,有的人觉得纸巾的原料是木头,应该可自然降解。但实际上,干纸巾大多经过化学处理,这些化学物质无法完全降解,会渗入土壤,破坏其中的微生物平衡。

  此外,有的人徒步时倾向于自行开拓“新路”“野路”,这一行为也构成隐性生态冲击。“土豆”表示,“无痕山林”明确提出,应在可承受的地表范围内行走和露营。“如果大家始终沿着已有路径活动,对环境产生的影响往往能控制在有限范围内;但若不断开辟新路径,会将干扰范围扩大。”

  谈及清野的初衷,“春羽”希望通过自己微小的行动慢慢影响身边的人。“土豆”则认为,管理广袤山林需要公众共同努力。“当有人丢弃垃圾时,旁人的一句善意提醒也能形成积极的相互影响。”

  这样亲近山海 这样保护生态

  1.赶海重在体验,不过分翻挖滩涂,不一味追求“高收获”。

  2.山林徒步时垃圾不乱丢,尽量带走或扔至指定垃圾桶。

  3.溯溪时避免翻动溪里的石块,不用力踩踏泥沙。

  4.露营扎帐篷时尽量不挖草甸。

  5.不随意开拓“野路”“新路”。

  6.提升环保意识,主动参与各类环境保护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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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日报民生周刊 A7乐享户外 别让生态“受伤” 张慧琪 程依伦2025-09-15 2 2025年09月15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