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这个词语,只能用在初春,或者暮秋。
初春,阳面的积雪已消融,露出了青黄的草皮,背阴的地方却还躲着几摊固执的雪,逼着太阳发威。可太阳看着高挂天空,气温却跟逗你玩儿似的,斜睨着那些急着爱美的姑娘,露出一脸坏笑。
暮秋和炊烟最配,远处的峦山在薄雾中不损分明。云不紧不慢,一阵微风吹来,炊烟就跟着云跑了。一说起炊烟,小学生都能脱口而出“袅袅”二字,的确,你想破头脑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词汇。袅袅,是柔弱的、缭绕的,“不声如动吹,无风自袅枝。”
袅袅,可以是炊烟,可以是垂柳,亦可以是余音。姿态优雅,不急不缓,自带仙气。倘若这股仙气飘在了夏天,可真是煞了风景,试想,汗流浃背顶着毒辣太阳的人儿,看见此刻炊烟,绝不会生出半分雅致,反倒给心火添了把干柴。
古人对“清冽”的诠释,尤为丰富。宋代文人柳宗元在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写道:“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初指 “水澄清而寒冷”,后来又引申至气味和声音,酒味清醇,可以说口感清冽;声音清亮悠扬,可以说歌声清冽,古书中常有褒奖女子“声如珠玉”,强调的是清、脆、干净,利索。
虽释意丰富,“清冽”二字,纸上读来总还是觉得寒瑟,李格非在 《洛阳名园记·丛春园》中道:“予尝穷冬月夜登是亭,听洛水声,久之,觉清冽侵人肌骨,不可留,乃去。”时节从秋移到了冬,一句“不可留,乃去,”添了不尽的萧索和寂寥。
冬日太过清冷,还是初春和暮秋活泼。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道:“秋露造酒最清冽。”现代人常想古时人,行遍南北、尝遍百草,纵是自在。倘时若有微信,“药神”也许会在朋友圈发一张背着药筐的背影,逆着光,还要配这句“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最后添加定位,一定要加的。
当代作家萧平在 《三月雪》中描述:“走近山脚的时候,忽然一阵春风吹过,带来了清冽的花香。”乍暖还寒,花开未开,冷香泠泠,脚步也会欢快许多吧。
冽因清而透明。何其芳在 《秋天》中有一句:“溪水因枯涸见石更清冽了。”溪水何时会枯?惯常是在暮秋。所以,清冽的最佳拍档,就是初春和暮秋。
笔行至此,仿佛做了一道证明题,坐实我对初春与暮秋的狂热,清冽不但未能冰冷这狂热,反徒增了几分冠冕和体面。
的确,夏太热闹,冬太萧索,春秋不冷不热,刚刚好。
年少之时,寒暑假必要远行。挤过八月北京的天安门广场,登过腊月里的泰山,睡过不辨男女的通铺,顶着鹅毛大雪只为看一眼蔚为壮观的日出。
如今,不再恰同学少年,也褪了寒冬酷暑必要在路上的激情。那些蔚为壮观的岁月,夹在了偶尔翻开的时光里。
有些东西枯涸了,有些东西更清冽了。
听雨,不必非上普陀,自家檐下,也是好景致;登山,不必划定山头,无名土坡,也自在爽快。
景不必杂,人也不需多。
交浅不言深,不拒千里之外,不挤一步之间。看景说景,有事言事,人生后半,清冽社交,脚步欢快。 (樊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