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早年是个乡村裁缝师傅,孩提时期常跟着她走村串户上门做衣服。我最早识得的边角料,是母亲裁剪时、扔在一旁的布片布条。
那些杂乱无序的碎布,集成一团,就像一朵朵簇拥着的彩色繁花。母亲又将它们重新利用起来,做出了花样:一件拼凑的杂色围兜罩衣、一个镶花边的小荷包、一双不染尘埃的鞋面或是一根扎在辫子上的飘逸红绸。我穿戴着这些花花绿绿的边角料,飘飘然长大了。
然而,人到中年,我却活成了一个如同边角料的人。生活的舞台一直没让我唱过主角,逐渐懒散中我变得粗糙潦草,凡事马虎,小事更是疏忽。过了半辈子,居然不会独自装一床被子。
我想当然地拉开被套的出入口,将棉被笼统塞进去,抓起被面抖两下,棉被还是无动于衷,缩在一堆。我只好钻进被套,屏气凝神摸索好一阵,总算把棉被铺开。满头大汗不歇,接着再抖两下,问题又来了:左右鼓囊两头落空,竖不是竖横不是横,明显装反了。婆婆在卧室门口看到我套被子的这个片段,笑弯了腰:“傻丫头,套被子要先对准边角。”她帮我把被套先翻过来铺平,棉被四边四角比齐被套,从被套入口的反面着手,卷啊卷,抓起边角一甩,被子瞬间熨慰帖帖套好。夜晚,我躺在床上反思:边角是构成规矩方正的原材料,它竟起到了顾全大局与稳定大局的作用。
记得祖母生前也老是提到“边角”。她上过几年旧时私塾,严格按照《朱子治家》来治理我们朱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当内外整洁。”这古话我当时背得溜,但实施得并不透,我在堂屋中央拿扫帚划“大”字,祖母拿扫帚条跟着我不停念叨:“扫屋不扫边,一日扫一千;扫屋不扫角,扫到日头落。”那些边角的灰尘不扫,风一来,吹到餐桌板凳面上尽是污屑,食不净坐不安。灰尘久积成垢,在墙角结出恢恢蛛网,何来内外整洁?因此,千万别轻视边角料,它能影响全屋,甚至破坏全屋。
生活中的边角料,无处不在。除去这些有形的边角料,还有很多隐藏在时间里的无形边角料。我们每天正在经历与流逝的时光,总会产生一些或平淡或欢喜或悲忧的心情,这都是无形的边角料。倘若将它们一点点收藏沉淀,定会发酵成思想的感悟。在生活的闲暇停下来,重新审视这些无形的边角料,筛漏一些无用的冗杂烦忧,挑选出一些重要的细节,通过滤镜美颜,认真梳理,耐心拼接,便写成了一篇闲情小文章。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