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清静，一个人住在老家那方青石小院里。她的屋里院里杂七杂八的，堆放着许多老物件，每次给她清理，她都要挑挑拣拣好半天，不忍心让我们处理掉。对母亲来说，每件老物件都隐藏着一段故事，哪年哪月甚至每个细节，母亲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弄得我们这也不能丢，那也要留下，只好不了了之。

　　母亲床头有一个花布包裹，里面包裹的都是不知什么年代的衣物。前些时，我和小弟翻找出来，看了看都剥了色，有的还让老鼠咬了好几个洞，实在没有保留的价值。趁着母亲去了小妹家，我们自作主张，丢进了垃圾箱。后来母亲知道了，把我们狠狠嗔怪一顿。母亲絮叨着：“那是你爸的东西，一套旧军装、一件皮大衣，还有狼皮褥子、两枚军功章，对了，还有两块袁大头洋钱呢，你们都给丢了……”

　　我们都有些疑问，父亲去世那阵，遗物不是按照母亲的旨意都烧掉了吗？

　　我们知道，母亲和父亲一直不和。父亲大半生都是在遥遥数千里之外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两人聚少离多，要么母亲去新疆找他，她适应不了那儿的环境，过不两年就回老家来。大部分时间，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拉扯我们兄妹五个，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到了晚年，父亲才从新疆回到了山东老家，两个人一直是疙疙瘩瘩、吵吵闹闹的，以至于父亲最后几年都是和母亲分居，各过各的生活。

　　父亲去世后，我们每次去祭扫，母亲都要恨恨地说：“把你爸的东西都烧掉，一件也别留，省得他在那儿想着念着！”如今父亲去世都八年有余了，怎么还会有他的遗物呢？

　　母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有些东西是烧也烧不掉，忘也忘不了的。那套旧军装有年头了，是他和我相亲时赠给我的，还有两块洋钱，也是那时给的。你们知道，新疆那地方冬季漫长，都是零下几十度，你爸专门给我买了一套羊皮大衣、一床狼皮褥子……原来是留个念想呢，现在丢掉了也罢，他的一点好也丢掉了吧。”

　　我和小弟眼含着泪水，连连跟母亲道歉。母亲却笑了，反过来安慰我们：“丢就丢呗，都不值钱，唯一的是那两块袁大头，可惜了啊！”她指了指小院西墙角那一大一小两盘石磨，笑眯眯地说：“那个大石磨和一个小拐磨，也是你爸置办的，分地那年他从新疆回来，托村南的老石匠打造的。这两件老物件你们怕是搬不动、清理不掉的哟！”

　　我们望了一眼那两盘历经风雨剥蚀依然稳稳矗立着的石磨，仿佛看见了父亲高大魁梧的身影。是啊，父母那代人的生活、爱情，我们怎么能参得透呢？

　　（刘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