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远行。
父亲、母亲来火车站相送。一个大行李箱、一个随身背包、一袋路上吃的食品,东西略沉,我自己能拿得过来。母亲本想把我一直送到学校里,票都买好了,思虑几天后,把她的票又退了。来回车票加上住宿费,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五千里路,路途迢迢,一路要跨长江、越黄河、过山海关。想到就要飞向外面的世界,我心里既兴奋又忐忑,既向往又迷茫。反而没有太多离愁别绪。
广播提醒进站了,父亲拎着箱子,母亲拎着吃的,我背着小包,一路小跑着随拥挤的人潮进了站台。我再三说自己上车就行了,可母亲最后还是不放心,坚持和父亲一起上了车。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父母亲坐火车出远门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因而我们都不知道那趟T字头的火车只在我们那个小城站台停留两分钟。等到父亲在转个身都困难的过道里把行李放好时,车门已经关上,火车开始缓缓启动。站台外的人群和风景都在后退,而且越来越快。母亲一时有些惊慌,喃喃道:“这怎么办好……”
硬座车厢里坐了很多大学新生和老生。有人出主意说,父母亲可以补票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再买票回去。闻言,母亲转惊为喜。她跟父亲说:“这样也好,我们正好送孩子一程。”
让从不曾离巢的我独自远行,母亲心里一直是愧疚的,她不说,我也懂。此刻能陪我一程,她心里松快了一些,甚至暗暗感谢这美丽的延误。
母亲开始愉快地与周围的人攀谈起来。有几个学生羡慕我有家长送行,母亲听了有些羞赧,又有些骄傲;得知对面两个大学生和我在同一个城市读书,母亲热情地拿出几根香蕉,非要塞给他们,嘱咐他们一路上多多关照我。
火车一路向北,经过长江大桥时,父亲母亲和我都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向车窗外眺望。那坚固的桥梁,那壮阔的江面,那涌动的江浪,那巨大的轮船,那苍茫的天空,那泼洒的阳光,远行的风景从此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也印在了父亲母亲的心里。
这一站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父亲母亲和我都没好意思流露出不舍的情感,该嘱咐的早嘱咐过多次了。偶尔母亲和我眼神撞上了,她欲言又止,我赶紧低下头。
下一站快到了,我站起来,送父亲母亲到车门口。母亲到底还是再次嘱咐我:注意安全、好好念书、照顾好自己,常给家里打电话或写信。我认真地点点头。
目送父亲母亲下了车。车下,车上,我们无言对望,直至车门关上,直至火车缓缓启动。隔着车门玻璃,互相挥一挥手,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读懂了别绪与离愁,读懂了眷恋与放手。
(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