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了,故乡老屋前的木棉树已经换上了火红的衣裳。那些硕大的花朵,不似寻常春花那般娇弱,它们以一种壮美的姿态绽放,绚丽而热烈,尽情展示着生命的活力。木棉花盛开之际,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天,总觉得那些殷红的花朵,似春天蘸满朱砂的笔触,在蔚蓝的天空上写下关于美好的书信。而随风落下的花朵,依然火红,依然完整,将大地点缀成画卷。
故乡的春天,因为绽放着木棉花,更添活力,更有特色,也更让我思念。
印象中,木棉花会晾在竹匾里,母亲不时翻动,似在酝酿着灵感。老屋的天井里,从立春到谷雨,这些竹匾一直静静地摆放着。木棉花逐渐褪去鲜艳的色彩,蜷缩成褐色的记忆之瓣。母亲会物尽其用,她细心地挑选花朵备用,那些晾干了的木棉花,依然是她的“宝贝”,可用,可品,母亲的心灵手巧一直让我佩服。
15岁那年,我离家求学,行李箱中塞着母亲缝制的木棉枕。晒干的花瓣透过素洁的枕套,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廓,宛如老屋檐下沙沙作响的春雨,慰藉我的思念。到了春天,母亲用手机发来视频,给我看她在老树下捡拾木棉花的情景,还把花举高,花儿让我倍感振奋。母亲又温柔地叮嘱我爱惜身体,照顾好自己。那一刻,仿佛整个故乡的春天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屏幕里,温暖包围着我。
去年3月底,我回到故乡,那棵木棉树依然挺立,花开得火红。母亲教我如何用竹竿采花,竿头系着铁钩,轻轻一旋,整朵花便跃入怀中,“记得要挑花萼紧实的。”夕阳下,我突然发现母亲的发间已藏着霜色,但脸上扬着笑意,眼里闪着微光。
暮色渐渐降临,母亲坐在藤椅上挑选着新采的木棉花。铝盆里,木棉花堆成小山。接着她又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衣物,不时提及我儿时的趣事:5岁那年偷喝木棉花茶,被苦涩的味道惊得打翻了瓷碗。7岁时将花瓣塞满书包,说要带着春天去上课……母亲能记住我小时候的生活细节,轻轻道出,如数家珍。往事如同晒干的木棉花,在记忆中缓缓舒展,散发出经久不变的温暖与芬芳。
我离乡那天,母亲将一个布囊塞进我的包里。当火车穿梭在木棉夹道的铁轨上时,我解开青布结,晒干的木棉花瓣中滑出一张字条:“孩子,花茶配枇杷蜜喝,勿贪凉。”字里行间透露出春天特有的温润。车窗外,木棉树掠过,如同红笺,写满我缱绻的思念。
年复一年,木棉花开花落,见证了岁月的更迭。在我心中,每一朵木棉花都是一封来自母亲的信笺,诉说着关于故乡、热爱与希望的故事。
就在我思绪飞扬、见花落笔的时候,手机发出提示音,我连忙打开微信,母亲传来几张照片:老家的木棉树又开花了,母亲在树下举着一朵新采的木棉花,花瓣上的晨露映着她眼角的笑纹。春阳穿透虬枝,在她的蓝布衫上勾勒出斑驳的花影。
内敛的母亲很少直白地说出爱意与想念,她只是给我看看老家春天的木棉花,但我懂,那里藏着她用数十载的光阴写就的牵挂。
(周广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