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秋天,是从梧桐叶落开始的。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大筋脉、大骨节、大身材、颇类北方气质的梧桐树,偏生一副敏感心思。缥缈秋气一泛,它便捕捉到了。
叶萌叶落,叶黄叶飘,梧桐都泰然面对。惊秋,肯定是人的附会。也许,秋天最初落在人心里,会有悚然一惊的感受,若再加上些外部因素,如家国情怀、逝水流年之类,那么因一叶飘落而引来绵绵不绝、复杂难言的意绪也是很自然的。南唐后主李煜叹道:“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梧桐本是无情物,以“我”观树,树便是我啊。
梧桐叶落时,声响霍然,不同于椿楝槐柿,窸窸窣窣似秋虫儿蠕动。因为梧桐叶大嘛。叶子离枝,叶柄从枝干处铿然断裂,咔咔有声,隔着窗子也能听到。夜深月明时,寂静放大了音波的振幅,古筝弦断般,还真是有点惊心。传说中的焦尾琴,取材于梧桐,是不是也利用了梧桐为大自然传声的天赋呢?
窗前立一棵梧桐,你会看到一些平时不易看到的事物的形状,听到一些平时听不到的声音。就是普普通通的风、雨、日光,还有月亮,被梧桐硕大的叶片一揽、一网、一筛、一逗,那风雨日月就添了神秘的文艺气质。还有更妙的,当它把大幅的翠绿往书生窗前一推,往仕女楼阁一铺,书生的案几、仕女的素裙就都映了一层魔幻的文艺绿。“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梧桐被雨敲着也好,被秋风翻阅也好,都是一首清秋词。
如今,我生活的小城里也能见到梧桐。它们挺直了身,擎着巨大的绿扇子,扇子里藏着鸟鸣虫飞。钢筋水泥的空间便多了一抹古典的余温和乡村的雅丽。
思绪不禁飞回儿时,那时在地里拾麦,擎一枚桐叶遮阳,在脸上留下一块碧绿的光影,晴朗的麦天便变幻出清凉。
听说,作《富春山居图》的元朝画家黄公望,也用桐叶做帽。黄公望在浙江廉访司当书吏时,因上司贪污事件受牵连,被诬入狱。出狱时已经五十岁,从此“据梧隐几”“棕鞋桐帽薜萝衣”。一顶桐叶帽,竟成为艺术家安置内心的居所。
你看,一颗心,可以很大,大到包罗天下;也可以很小,一片桐叶即可安家。 (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