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起之秀”广府词
体现南国气派 展现诗意栖居

　　说起词，第一反应往往是豪放派、婉约派。那么，在广府地区，独特的广府文化滋养出怎样的词人词作呢？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词学研究会副会长赵维江老师曾在羊城学堂开讲“广府文化土壤上的词文学”，吸引了不少诗词爱好者。这是一次广府词作的寻根之旅，也是我们和古代词人温润邂逅的文化之旅。

　　本报记者专访了赵教授，在他看来，由于历史地域的原因，广府词虽然起步相对晚，但开放多元、敢为人先、崇礼务实的广府文化孕育出多彩多姿的广府词，并在明清时期达到一流水平，是真正的后起之秀。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孙珺

　　配图为效果图 视觉中国 供图

　　何谓广府词？

　　南宋时形成词人群体，明清时显规模

　　何谓广府词？赵维江教授解释说，广府词即广府人所作词，也应包括寓穗外埠人表现广府文化风貌的词作。广府词，是广府文化的一部分与载体，也是岭南词（粤词）的主体和代表。赵教授认为，广府词在历史上曾经存在感比较弱，但属于“后起之秀”。

　　词兴盛于唐晚期，到了宋代达到全盛。和其他地区比如江南、中原地区相比，广府地区的词起步相对晚。随着宋朝时期原籍广府地区的官员退休、一些官员往来广州，以及商人来此经商，他们形成创作广府词的群体。

　　南宋重臣、学者崔与之（1158－1239年）词章造诣颇高，开岭南宋词之始，被称为“粤词之始”。崔与之是增城人，是南宋著名学者，在学术上颇多建树。被称为“岭南儒宗”，所开创“菊坡学派”被认为是岭南历史上的第一个学术流派。

　　崔与之是“粤词之始”，具体到广府词，其奠基者则属刘镇。刘镇字叔安，南海（今广州）人。南宋宁宗嘉泰二年进士。性恬淡，其诗词风格明白清润，被时人推崇。除了刘镇外，还有李昴英、赵必、陈纪、葛长庚等人，词作多写广州风物。南宋时，广府本地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一个词人群体了。

　　“广府词真正形成一个气候，人数和作品都有一定规模是明清时期。明清时期的广府词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技巧在当时整个中国来说都是一流的。这跟当时广府地区的社会环境也有关系。所以说，广府词有一种后发优势，是后起之秀。”赵教授说。

　　广府词风几经变化

　　屈大均陈澧陈洵等大家频出

　　在赵教授看来，虽然广府词到了明清时期风格多种多样，但主导风格可谓“雅健”。

　　屈大均 可称一代“词史”

　　说到大众最熟悉的广府词人，那莫过于明末清初的屈大均了。中山大学的陈永正教授在《岭南历代词选》中说，屈大均是明末清初之际“岭南词坛上出现的一颗辉煌的巨星”“值得大书一笔”。赵教授认为，屈大均仰慕屈原人格，效法楚辞笔法，其情郁郁勃勃，盘旋回荡，富于悲剧感和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可称一代“词史”。加上屈大均曾多年游历秦、陇等地，来往于苍茫寥远的边关绝塞，其词境界开阔，常呈现出大开大合之势。如《满江红·山阴道中》中云“平城并与长城没”“天断处，沙如雪。天连处，沙如月”，大笔勾勒，气势沉雄，词境极为辽远。屈大均《骚屑》一集词风多样，而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雄浑劲健的风格。

　　陈澧 推崇“清刚雅健之风”

　　赵维江教授介绍，到清朝康乾时期，广州乃至整个广东地区虽然人文渐盛，呈现出典型的“诗余”却词道不振的特征，表现为词人无多，词作稀少，而名家名作尤少，文人多无专门词集传世，所作多附于诗集之末。即便如此，也有佼佼者，如顺德人张锦芳，以书写岭南风情著称，其作品具有一种不加雕琢、风华天成之美。此外，南海人何梦瑶的词典丽清雅也比较引人注目。

　　自清朝嘉道以后，岭南词坛风气一变，原来主宰词坛格局的浅近平易之风日益消弱，学习姜夔、张炎的词的浙派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词风醇雅空灵。这时期广府词人中最突出的是吴兰修和仪克中。

　　到了清中叶，广府词大家首推陈澧（1810—1882年）。陈澧字兰甫，号东塾。广东番禺（今广州）人。道光十二年（1832）中举人后，六应会试不第，遂绝意仕进，潜心著述、讲学。陈澧长期担任学海堂学长，达数十年，晚年为菊坡精舍山长。粤中人才，多出其门。陈澧是“通儒”，经史、天文、地理、乐律、音韵、算术、诗词、书画，无不精通。在词作的创作和理论上，陈澧推崇“清刚雅健之风”，同时能够根据自己的个性气质及思想情感，加以创造性地接受，变“绮怨”为“淡逸”，形成自家面貌。无论是书写恋情，还是感慨身世，陈澧词没有哀怨入骨，而是多了一缕微光，添了一份暖意，常通过淡雅的意象，营造出清幽的意境。

　　陈洵 词学理论影响深远

　　光绪中期以后，岭南词坛的风气又发生了转移，风格清丽柔婉的浙派式微，反对无病呻吟、主张诗词针砭时弊，反映现实生活的常派影响逐渐上升，并最终占据主导地位。这一时期产生了梁启超、麦孟华等维新词人寄托深远的作品，还出现了另一位词坛巨擘陈洵。

　　陈洵（1870-1942年），字述叔，晚号海绡。广东新会（今江门市）人。少时随父至佛山，补南海生员。1929年7月经朱祖谋推荐，担任中山大学词学讲席。陈洵少有才思，三十后始学为词。词作多追忆往昔，自伤身世，在深涩之中见沉厚之态，“不徒声容之美”。在词学理论上，他提出了“师周吴”（周邦彦与吴文英）的学词路径和“贵留”的作词技法；其论词独居法眼，对后世词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

　　而被誉为“民国四大词人”之一的詹安泰（1902-1967年）也兼具创作与理论研究，作为中国古典诗词研究家、文学史家和书法艺术家的他，先后执教于广东省立第二师范学校（今韩山师范学院），其诗词作品及词学论著在海内外影响颇深，有“南詹北夏”“一代词宗”“岭南一大家”之美誉。

　　广府词风格偏“雅健”

　　蕴涵着广府文化的特质

　　广府词体现了词文学的“南国气派”。广府词风格偏“雅健”。雅健风格是怎样的,为何偏向这种风格呢？

　　赵维江表示，雅健风格，就是既雅又健，有一种健康的、发展的力量。因为广府这边的人很务实，整体的文化有一种内在的力量感，就是有那种往上的劲儿但又不是鲁莽的，而是风雅的、关注生活本身，充满乐观的一种态度，跟我们常说的豪放风格和婉约风格都不太一样。

　　广府词主导风格偏“雅健”，持此观点的学者专家不少，例如， 陈永正在《粤词概述》（《学术研究》1986年第5期）中提出粤词主导风格偏于雅健，且不受时俗影响的特征。谢永芳《辛派南传与广东词坛主导风格之确立》进一步具体阐明了南宋时粤词开始受稼轩词影响，雅健之风正式形成，并成为广东词坛一以贯之的主导风格。

　　“广府词不仅仅是广府人所作，在内容、风格、语言及创作环境和发展道路等方面，都有与广府有关的特殊性，都蕴涵着广府文化的特质。”赵教授说。就自然环境而言，广府词描绘了岭南秀美清丽的山水风光，展示了让人“诗意栖居”的生活环境。就民俗风情而言，广府词描绘了岭南人民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反映了岭南人民崇美尚雅的审美情趣。就人文历史而言，广府词追溯了岭南悠久的文化传统。

　　当然，赵教授也认为广府词（粤词）风格形式丰富多样，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域的主导风格并不尽相同。同一个作者，特别是大家如屈大均，其作品的审美风格也会有变化。就广府词的总体情况看，很多词作“境界雄伟，气势劲厉，音调高亢，直抒胸臆，得阳刚之美，在凌云健笔中又有一股清雅之气。”这类“雅健”风格的作品在广府词中有相当数量，体现了广府文化健康向上精神的审美品质和风范。

　　广府词作欣赏

　　水调歌头·题剑阁

　　崔与之

　　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首，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涧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绕家山。

　　玉楼春·东山探梅

　　刘镇

　　泠泠水向桥东区。漠漠云归溪上住。疏风淡月有来时，流水行云无觅处。

　　佳人独立相思苦。薄袖欺寒修竹暮。白头空负雪边春，着意问春春不语。

　　长亭怨·与李天生冬夜宿雁门关作

　　屈大均

　　记烧烛、雁门高处。积雪封城，冻云迷路。添尽香煤，紫貂相拥、夜深语。苦寒如许，难和尔、凄凉句。一片望乡愁，饮不醉、垆头驼乳。

　　无处、问长城旧主，但见武灵遗墓。沙飞似箭，乱穿向、草中狐兔。那能使、口北关南，更重作、并州门户。且莫吊沙场，收拾秦弓归去。

　　水龙吟·登粤秀山

　　陈澧

　　词仙曾驻峰头，鸾吟缥缈来天际。成连去后，冰弦弹折，百重云水。碧月仍圆，苍山不改，旧时烟翠。只长林坠叶，西风过处，都吹作、秋声起。

　　此夜三人对影，倚高寒、红尘全洗。珠江滚滚，暗潮销尽，十年心事。欲问青天，素娥却似，雾迷三里。剩出山回望，灯明佛屋，有闲僧睡。

　　六丑·木棉谢后作

　　陈洵

　　正朱华照海，带碧瓦、参差楼阁。故台更高，无风花自落。一梦非昨。过眼千红尽，去来歌舞，怨粉轻衣薄。青山客路鸪啼恶。泪断香绵，灯收雨箔。颓然旧游城郭。尚幢幢日盖，残霸天邈。

　　川盘岭礴。算孤根易托。顿有离家恨，何处著。争枝又闹群雀。似依依念定，惹茸曾约。芳韶好、柳黄初啄。得知道、一样天涯化絮，到头漂泊。山中事、分付榴萼。笑燕子、尚恋西园夜，春归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