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像唐诗 是人生旅途的良伴

　　5月10日晚，在幽静的越秀公园的花城文学院，自媒体大V六神磊磊眉飞色舞谈笑风生——自然是在谈金庸。作为一个“主业读金庸”、写过无数相关爆款文章的人，谈起金庸及其作品来，他永远都是无比热烈、敬佩、沉迷，乃至任何细节都可以信手拈来。适逢金庸诞辰百年，这一次，他带领一众粉丝“在细节里读金庸”。虽然在座的都是金庸迷，也依然会被他点出的细节醍醐灌顶。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孙珺

　　觉得自己最像司徒千钟

　　六神磊磊虽然写金庸出名，但遗憾老爷子在世时并不知道他。他也从不避讳这一点。有一次复旦大学的同学问金庸先生的儿子，老爷子知道有六神磊磊这号人物的存在吗？查先生非常委婉地说，我想大概、也许、可能是不知道。“当时我感觉自己白干了。”六神磊磊笑道。

　　六神磊磊少年时期，娱乐没有如今孩子多，读金庸小说是一件要瞒着老师和家长的事，而且读的“门槛”还不低。“你要先准备20块钱启动资金。”这20块钱是租书的押金，租一天3毛钱，而且，租书没有选择，想挑《天龙八部》第二本，没有，对不起，就只有第一本、第三本，你爱看不看。所以导致六神磊磊看金庸小说的秩序全是乱的。比如《天龙八部》，他先看的第一本，很幸运，然后就只剩第五本，一打开来，发现阿朱就已经死了。“所以我整个看的是魔幻的金庸小说。后来家长朋友们经常问说，磊磊，我们读金庸秩序应该怎么读，先看哪一本？我一听，还有秩序呢？没有秩序。”

　　分析过金庸世界的无数人物，会觉得自己跟谁最像呢？六神磊磊的答案非常出乎意料：司徒千钟。“我很喜欢有个人叫司徒千钟，我觉得特别像我。他是《倚天屠龙记》的一个小人物。司徒千钟是这样的，这个人老爱乱说，而且老说别人这样那样不好，所以大家不敢惹他，大家觉得他一定有后台。后来他惹了峨眉派。峨眉派把他给炸死，炸了之后大家发现他其实没有后台，他就是嘴巴欠而已。我觉得这点上我有点像他。”

　　两种人格最受赞许：执着和通透

　　“千古文人侠客梦”，金庸的武侠小说影响了不只一代人。金庸小说之所以这么迷人，并不在于他描绘了多么高深的武功，而在于，他勾画了一个武侠的江湖，这里面有人性有世情。六神磊磊为金庸小说取了个名字，叫世情之文。“它有很多神奇武功，有很多让大家觉得很爽、很痛快的情节，但是里边也有很多世道人心的东西，我把它叫作世情。金庸先生写世道人心，写人性，写人情特别有意思，和别的作家不一样。”

　　比如，“母爱”。六神磊磊以《笑傲江湖》中的一个片段为例，让大家感受金庸如何通过一句话来细腻刻画为人母的用心良苦。小说中，福威镖局遭遇灭门之险，武艺高强的镖局夫人担心年纪尚小的儿子林平之鲁莽与敌人硬碰，同时还要呵护儿子的自尊心，于是她说：“平儿，若有敌人侵入内堂，妈妈只怕抵挡不住。”少年林平之闻此热血沸腾，带着宝剑守了母亲一夜。他满心以为自己在保护母亲，却并不知晓这实则是母亲一番安排在保护他。

　　再比如“痴狂”。《笑傲江湖》里小师妹被深爱的林平之所负，林平之甚至动手杀她。她却对关心她的大师哥说：“大师哥，平弟他不是真要杀我，只不过一时失手罢了。”不愿承认爱错人、嫁错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没有被爱过。爱得如此痴狂，一句话千般味道，令人唏嘘。

　　“金庸的武侠世界，承载着人们对于正义、勇气、忠诚等美好品质的向往和追求。在当今社会，我们依然可以从武侠文化中汲取力量，激励自己不断前行。”六神磊磊说，金庸写出了人性的方方面面：光明的、阴暗的、能说的、不能说的、感人的、猥琐的、让人动容的、令人发指的……“他的笔下人物，有两种人格是很被赞许的：一种叫执着，另一种叫通透。有价值的执着，必然伴随着某些方面的通透。他的武侠小说为我们的文化记忆永远增添了一种对侠义的言说。”

　　好的文学陪伴读者成长

　　《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是六神磊磊最喜欢的三部金庸作品，都是金庸创作生涯后期的作品。比起之前的作品好在哪里呢？六神磊磊认为就在于写出了人性的复杂程度。早期的作品很容易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比如洪七公是好人、裘千仞是坏人。但到了《鹿鼎记》，书中绝大多数人物都谈不上是好是坏。“《鹿鼎记》这本书的深度和高度就在于此，坏人极少，人人都是灰色的人。”六神磊磊说，“把一群灰色的人，写入一个复杂的江湖，爱恨情仇、矛盾冲突、你死我活，能写得这么荡气回肠，这是功夫。”

　　所以，金庸小说总是能吸引人反复去读，因为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人会在其中品到不一样的况味。“你成长，你发现它还在这儿。举一个例子，像段誉和乔峰跑步，乔峰一发力甩开段誉，过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段誉又来了。好的文学你成长一点，它似乎也提速一点，总是不即不离伴你前行，陪你去最远的地方，就好像唐诗。小时候读唐诗，觉得唐诗像儿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可是当你长大之后你发现它仍然在最光辉的文学殿堂上，它仍然有着最深邃、最深沉的东西，这也是金庸给我的感觉。”

　　对话六神磊磊

　　金庸小说曾承担“爽文”功能

　　广州日报：随着读金庸的几代人渐渐老去，现在的孩子可关注的东西太多，似乎没有上一代那么沉迷于金庸，甚至有些都不怎么看金庸，你对此怎么看？失落吗？

　　六神磊磊：我认为这是金庸作品的定位变化可能导致了上述情况。在报纸上连载和刚刚在内地出版的年代，金庸作品部分承担了今天“爽文”的功能。这一功能随着对于金庸作品的深入阅读、严肃理解的“经典化”而弱化。因此随着作品地位的提高，新读者对金庸的阅读热情反而减弱。但是，好的文学作品总是能够随着读者的成长而成长，金庸小说就像唐诗一样，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阅读，都能提供不同的感悟和启示，成为人生旅途中的良伴。

　　广州日报：5月12日是母亲节，在你看来，金庸笔下哪一位母亲让你印象最深刻？

　　六神磊磊：我最钦佩的是郭靖的母亲李萍。郭靖能成为一个英雄，追根溯源，一个是师父的教诲，另一个是母亲的影响。而金庸故意给这位母亲取了这么一个朴实的名字——李萍，让她既接地气，又显得厚重。

　　广州日报：你很喜欢黄蓉，但很多人认为少女黄蓉是可爱的，到了《神雕侠侣》里，中年黄蓉就变得小气刻薄，你对此怎么看？

　　六神磊磊：很多读者对黄蓉有一些误解。觉得黄蓉年纪增长了，嫁人之后变得不可爱了。其实，人在每一个不同的时段，追求会不一样。也许黄蓉在她那个年代追求的不是可爱。可爱不可爱对她来说不重要。为什么我很喜欢黄蓉呢？源自替黄蓉委屈。很多人都说黄蓉后面不可爱了、黄蓉对杨过不好、黄蓉对杨过有心机……有的时候，好人不喜欢坏人，有的时候，好人也会不喜欢好人。黄蓉她不喜欢杨过，就看你去怎么理解。关于中年黄蓉不可爱了的问题，我觉得黄蓉到了中年的时候想的不是可爱不可爱，她肩上担负了很多责任，她是丐帮帮主，她要守护襄阳城，所以我觉得黄蓉是一个挺招人怜惜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