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们高中同学又搞了一次同学会。尽管这样的聚会大多会在心里泛起温情脉脉的涟漪后又很快散去,回归各自人生河流里去摇桨荡舟,但我似乎还是有些热衷,因为人到中年,这样的聚会或许就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这么说似乎有点消极,不过现实生活确实如此,像有句话说的那样,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不幸哪一个先来。去年秋天的同学会,一个同学还邀约我们第二天去他家看阳台上的多肉植物,结果在当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他就突发疾病走了。当时在这个同学手上,还拿着一袋盐、一包花椒,是他准备第二天晚上在家里招待我们做菜用的作料。
那天同学聚会上,让我们几个男人心生感慨的是,发现大伙儿差不多都已是两鬓发白,发际线也抬高了,秃顶的男同学就有四五个。彼此打量着白发,有望着朦胧远山顶上皑皑积雪的感觉。中年白发,这是季节带来的风雪,翻卷着命运的万千滋味,悄然飘落到我们头顶了。
中年男人的情感,是否依然如当年滔滔流水,还是已经变成大水走泥后的河流,深沉之中流得凝重缓慢?
我认识一个苏州的中年男人,他常徘徊在运河岸边,这个喜欢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独自喝上一杯的男人告诉我,他想念一个女子,她叫小乔。小乔在常州开一刺绣店。苏州到常州,坐高铁半个小时。男子偶尔坐高铁去看小乔,去了常州,就默默站在店铺外,望着小乔在店里一针一线织绣,却不打扰她,在常州的馆子里一个人喝了米酒就走。一个寂寞男子坐在回程火车上,一闪而过的景物都如幻觉。男子有一次在微信里对我说,他那些悄然爬上去的白发,霜降一样,是想念小乔而变白的。
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而白了头,这本身比霜降更美,带着一种无言的美。
老韩有了白发那年,起初觉得不自然,每个月去理发店染发,还去求能长黑发的偏方,却不见效果,白发仍在倔强生长。有一天妻子对他说了一句话:“老韩,我跟你一辈子过下去,不就是看着你从黑发到白头了吗?你染了发,我倒看着不自在。”有了那句话,老韩从此再也没去染发。
一个中年白发男人,靠在老城墙边晒太阳,风中白花花的发如芦花飞扬。这个中年男人回家看望父亲,白发老父一个人坐在阳台藤椅上打瞌睡。他给父亲披上一床毛毯,父亲却醒了。中年男人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搂抱了父亲一下,那一次,父亲没有拒绝。两个白发男人,一瞬间似乎完成了生命中的某种交接,也有流淌着的感激。
人到中年,各种人生的交集,纷繁命运的降临,我们最终都得去坦然承受,它们将凝固成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历史。
让我们一起抬眼相望,这白发,是人生二十四节气里的漫漫风雪,在天幕中缓缓铺开成新的风景。
(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