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百草萌生,趁着晨露未消,挎上草编小筐,跟紧春天的脚步,爬山梁,涉溪涧,随母亲去后山采茶。后山谷坳里,有零星野茶树生长。
山路蜿蜒,春泥温软,春花次第开,春林逐日盛。经过一冬的休养生息,野茶树也睡醒了,新生的嫩芽儿如惺忪的睡眼。虽是野茶,却属名品,与那片曾作为贡茶的茶园隔着一汪烟波浩渺的大湖。也许是因着风力或水流,也许是因鸟雀与蜂蝶,有少数一些流散到这附近的野山上,自生自长,自枯自荣,倒也自由自在,自适自得。
陆羽《茶经》曰:“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更何况是名茶,又更何况是野茶。我曾参观过湖心岛上那片贡茶茶园,其云蒸霞蔚氤氲葱茏的景象,的确叫人见之忘俗。不过比起那成片整饬人工精养的茶树,我还是更喜欢这散落在山丘林地中的野茶。陆羽不也说吗,“(茶)野者上,园者次。”野茶因其野生,便更具生命力,更能吸得日月风雷雨露之灵气,更能借得野花百草杂树之馨香。纯天然的野生茶叶,古来有“仙草”之誉。它们就像流落民间的美人,虽粗服乱头,亦难掩国色;虽不施粉黛,却更增天香。
采茶就是采春,宜在清明前后,最好带着露水,采摘首轮嫩芽。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丘陵上,草木上都泛起晶莹的露珠。母亲找到一棵野茶树,采了几朵给我看,只见芽蕊金黄,身披白毫,纤细如针,挺拔如笋,亦如雀舌,细嗅一下,清芬扑鼻。母亲告诉我,采的就是这样的嫩芽,叶片已经舒展开的不要采。说着,她把这一棵茶树留给我,自去寻找了下一棵茶树,手指开始在枝头翻飞快舞起来了。
春日的山上有大好的风光、无限的乐趣,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蜂飞蝶舞,虫吟鸟鸣,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切都充满生机与活力。我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忙不过来,根本无法专心采茶。母亲也不说我,任我在山上肆意奔跑,时而采一束野花,时而摘几枚野果。发现新的茶树了,我就雀跃着指给母亲看。我感觉自己也是一叶新茶,在春的世界里迎风摇曳。
采茶归来,母亲先把鲜茶芽从草筐里倒出来,在阴凉处摊开,晾去太阳的余温。然后架起大铁锅,点上柴火,锅热倒入茶芽,徒手在铁锅里推、抖、翻、拌。茶芽里的水分随之慢慢蒸发,蜷缩变软,锅里热气袅袅,清香四溢。炒得差不多了,把茶芽倒入竹编筛盘,趁热揉搓杀青,扬簸摊晾,再倒入铁锅中文火慢炒,耗时很长,焙至足干,装盒待用。
不同于冬日采雪围炉煮茶,炒好的新生春茶,宜用井水、泉水或溪水烧开冲泡,用透明玻璃杯装。冲泡之后,或浮或沉,三起三落,绿中泛黄,白毛茸茸,恰似群笋森然,又如银刀直立。深吸一口,香气清鲜,沁人心脾。举杯小啜,口舌生津,余香无穷。
春的色彩在茶叶上,春的芬芳在茶叶上,春的温度在茶叶上,春的生机在茶叶上。每一芽春茶里,都藏着一整个春天。
(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