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同一本书,你在不同的年龄段读,会读出不同的感受。
“王子猷居山阴”的典故,我读过很多回,很喜欢王子猷那种随性与豁达。1600多年前,王子猷在山阴县居住时,有一个晚上,大雪纷纷,王子猷一觉醒来,推开门,发现屋外白茫茫一片。他命仆人烫好了酒,赏雪吟诗,甚是快哉。诗入眼,酒落肚,王子猷吟及左思的《招隐》时,忽然想起了隐居剡县的好友戴安道,便临时起意,连夜坐小船去看他。用了一宿的时间,方到戴安道的家门口。有意思的是,王子猷只在门口望了望,便让船家返回了。同行的人很是不解,王子猷解释道:我想看他,我就来了;如今到了他家门口,感觉愿已了了,自然也就回去了,何必非得见面寒暄?“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寥寥数语,尽显名士洒脱。
年少时,心思单纯,我读到这段典故,只觉王子猷的为人处事当真是快意至极。来也随意,去也随意,活得多么潇洒。后来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我总觉得这故事不止讲了“率性而为”的洒脱,但一时还想不明白。
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后,同学朋友们慢慢有了各自的小天地,大家都很忙,忙事业,忙家庭,我平时多用手机联系,很少与他们见面相聚。我曾多次去西安,但除了找一个同学蹭过一顿饭,其余老师、同学都未曾会面。多数时候,路过某座城市时,虽然知道那座城市里有久违的同学、朋友,有听过声音、聊过微信的前辈、文友,却从不贸然登门打扰。只在离开的时候,通过手机同他们说一声,问好,并道别。
前段时间,因为工作需要,我去北京出差,待了近一周时间。去之前,我便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抽出时间,与住在北京的同学朋友见上一面。但事实是,直到我坐上返程的航班,也没有与他们约上饭。理由很简单:一来是因为我这次出差公事繁忙,要写材料,要听安排,还得兼做一些杂活,难得有自己的时间,总不能凌晨赶完稿子,有空了,给同学朋友来一句“不如见一面”——多冒昧;二来也是怕打扰大家,他们平时都要上班甚至加班,周末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当然要把时间留给家人,兴许很早就安排了出行计划,我若临时约饭会挤占他们的休息时间,打乱他们的生活节奏。这么一想,约饭、见面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王子猷——除了率性洒脱,他是不是也曾有过这种迟疑?作为不速之客,没有预约,只随性到了朋友家门,要不要上前敲门?朋友是不是在家?就算在,他还睡着该当如何?叫醒,或是不叫?大雪天朋友睡得正香,突然叫醒他,万一朋友有起床气可如何是好?无数个问号可能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悬而未解,最终凝成一个念头:算了,我想见朋友,来过了,心意到了,见与不见都一样,不如就回去吧。
人生在世,有时候,随心想念但不随意打扰,也是一种别样的友情。
(潘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