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二寒假回到家,家里刚杀完年猪,满院狼藉,父亲在案板上理着肉,母亲用竹片将木盆里凝固的猪红细致地划成小方格。
我心里盘算:是时候坦白了,过完年我就去广东打工。于是鼓足勇气,走到父母跟前说:“班上又有同学退学了,他们过完年就去广东打工了。”
本以为父母亲会很震惊,可没想到他俩完全不在乎,波澜不惊地各自忙着手里头的活。他们事不关己的样子让我很恼火,那感觉,仿佛拳击手打出一记猛拳却扑了空,有点让人抓狂。趁母亲回里屋的功夫,我对父亲说:“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去。”
父亲没听见似的,继续理着肉。
我很生气,回到房间里蒙着被子睡大觉。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到正月初五,那天吃完早饭,正准备回房睡觉,父亲把我叫住,让我跟他去田地里走走。走时,父亲在墙角找了把锄头扛着肩上。
寒风料峭,田埂上还残存着白雪,在田间转了两圈,父亲连锄头都没放下,问我:“田里头有啥?”
“啥都没有。”我回。
“那就走吧。”父亲扛着锄头继续往前走。
来到田间对面的山坡上,找了开阔处,父亲把锄头放下,横在地上,父亲蹲下身,坐在锄头的木把上。他示意我坐,我没理会,叛逆的我觉得和父亲挤坐在锄头把上有点滑稽,便倔强地站着。父亲没强求,自言自语道:“你看,田间里泛着绿意,肯定有小草冒出来了,刚才怎么看不见呢?”
“这都不知道啊,韩愈在《早春》里说过——草色遥看近却无。”我有点自鸣得意,在父亲面前卖弄。
“孩子,我不知道谁是韩愈,但我知道今天是‘破五’,‘破五破五’,除了可以‘泼污’扔垃圾,还应该‘破吾’,破除自身坏毛病,塑造一个新自我。你刚才说‘草色遥看近却无’,那我问你,为什么草色遥看有,近看却没有了呢?”
被父亲这么一逼问,我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
“一个人狭隘地只看到眼前一小块地,是很难发现那些刚刚萌芽的新鲜事物的,只有把视野放开阔,才会发现,小草已跟着春天的脚步呈燎原之势了。孩子,草色遥看看的什么?看的是趋势,看的是希望。现在的趋势就是,没有学历很难实现你的梦想。或许这几年,你可以到广州打工挣钱,但是以后呢,未来呢?”
父亲说完,站起身,没等我回答,就扛着锄头下坡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在山坡上吹风。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1993年正月初五的那股春风,不仅吹绿了小草,吹红了山花,也吹醒了一个懵懂的我。
(刘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