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莫泊桑在《在海上》中描述了船长贝尔纳的一个癖好：他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水手，事无巨细都不放过，哪怕厨房的铜器上沾了一点水也要马上抹干净。多年后，俄国作家蒲宁在晚年写了一篇文章叫《贝尔纳》，重新提起这件事：“请问，贝尔纳一见到这滴水珠就立刻揩掉，能给他人多少好处呢？可他却立刻揩掉了。他为什么要揩掉呢，何以要揩掉呢？”

　　无独有偶。日本作家德田秋声未完成的长篇小说《缩影》，日本文学史上是誉为“天衣无缝、通体透明”的杰作，该书中译本后记介绍说：“德田氏平生勤奋多产，文风严谨，可说做到了‘一字不苟’的境地。晚年记忆力衰退，每当深夜写作，遇有记不清笔画的汉字，决不马虎以他词顶替，而要不辞老步蹒跚地登楼叫醒睡梦中的孩子讨教清楚而后已。”

　　文中所谈的贝尔纳、蒲宁、德田秋声等人的癖好，其实乃是一种高尚的人生行为的追求——一种对于完美的追求。有一年我的一件毛衣被虫蚀了几个小洞，送街头一位专营修补的大嫂处去补，过几天取回来便怎么也找不着原来那洞的位置，也找不出修补的线头，心头对那大嫂的技艺赞叹不已，许多年过去仍不能忘怀。我认识的一位报人，有一次聊起报人甘苦，他说凡他经手的稿件至少要看三遍，否则心里便不踏实，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似乎有几个错别字溜上了版面。

　　贝尔纳擦掉一滴水，德田秋声问清一个字，补毛衣的大嫂不留下一个线头，报人不放过一个错字，这些都真切地使我感受到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素养良佳的人，他们是“好”的追求者，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总是力求完美，这种追求完美、追求好的品质，是人类弥足珍贵的品质。

　　蒲宁在知道“我的有生之日已所剩无几”的时候想到贝尔纳，记录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我认为，我曾经是个好水手。”蒲宁是对人类文学事业有着杰出贡献的俄罗斯作家，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他在晚年能够问心无愧地评价自己“曾经是个好水手”，能够像随时要擦净铜器上的一滴水的贝尔纳那样忠实于自己的职业，他对此自感欣慰。

　　谁也不敢奢望这世界人人都能像船长贝尔纳那样“做个好水手”，但谁都不应该放弃“做个好水手”的追求，而且贝尔纳的习惯更是映照每一个人的一面镜子。站在这面镜子前照一照，或许就会发现自己身上有远不如人之处，至少一些浅陋浮躁之人，恐怕就不会把“爱岗敬业”之类的词轻易地挂在嘴边自诩了。

　　你是个好水手吗？我想我们也不妨随时来一个扪心自问，倒不必非要等到像蒲宁那样“有生之日所剩无几”的时候。

　　（岳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