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春雨悄然止。清晨被擦得亮丽,阳光打在綦河河畔,弄出些微动静。河岸有一片深绿的竹林,拨开尖尖的叶片,一条小径引人入胜。脚下是棕黄色落叶,厚厚的,绵软得像铺往山丘的地毯。出了竹园,是另一些树种织出的林子,松树、柳条,杂而不乱。最多的是橘树,漫山遍野,这是多年来以此为生的农场工人、乡下农民留给这片土地的馈赠。树,很结实,土地却并不板结,反而松松软软,因为靠近河边,泥土里的沙子稀释了它的黏性。
寂静里,鸣叫的鸟儿自然成为主角,柳莺、画眉、山雀,像一个个歌手;还有鸽子,那是街上的人喂养的。只是四野无人,让我好生怜惜:这么清新的晨光,怎么会被人忽视?
少时,这一带曾经是很热闹的河湾,尤其春天。盛产柑橘的年头,橘花开时像一场雪落在桔林上,点点白花,沾着晶莹的露珠,晨光打上去,反射出亮的丝线,落在疏花的姑娘头上。小伙子们的凝神与走神,总会被哄堂大笑掩饰。蹲在地上吸旱烟的大爷,眼睛眯着,假装视而不见。其实,他悄悄看向那群年轻男女时,目光意味深长。
父亲唤我回家吃早饭,粗鲁的嗓门,暗含着对我不争气的麻秆身材的抱怨。我知道,他对我有许多指望,就像一村子的人,都指望着整个山丘的橘花枝头在秋后挂满金果。
碰到邻居曾冬并非意外。打小,我们一起在河里戏水、捉鱼。我外出念书、求生那些年,他在老家捕鱼为生,成家立业,建了小楼,娶了娘子,养大的儿子却只准念书不许捕鱼。
只是这次的相遇不是在他的渔歌唱晚里。我从山丘回来,准备穿过公路时,一辆吉利停在我面前。车窗敞开着,开车的是曾冬。原来,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江上已不再允许捕鱼。他把他的船置换成了车,开起了网约车。
车子仍然像他从前那艘船,是他求生的工具,奔波于生活的河流。寒暄过后,车疾驰而去,那帅气的模样,那橙黄的流线,掠起早春暖风,扑面而来,又踏马而去。
我又回到了河边,一堆乱石把缓缓的流水梳理得有条不紊,我从中找到一块稍微平坦的石头,坐下来,从包里摸出玛丽·奥利弗。她的诗句,像脚下的流水,缓缓滑过:活在这世上/你需要能够/做三件事:/爱那些终将逝去的事物/用尽一生全力守护/并在最后的时刻来临时/放它走,任它走。
(施崇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