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贴春联，是过年的一个重要仪式。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的年底，前来我家求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父亲的毛笔字，端庄健硕，力道遒劲，在老家一带远近闻名，甚至有记者在老家小报上撰文称父亲为“泥腿子书法家”。村民都说，如果拿到市场去卖，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可父亲是个农民，一年到头有忙不完的农活，而且，让他写字卖钱，他觉得有辱斯文，从没动过这个念头。

　　父亲的字写得好，到了快过年时，村里很多人自然会手提纸张笔墨，上门恭恭敬敬请父亲写春联。对乡亲们，父亲是有求必应，每次写完春联，等字风干，如果正是午饭时分，父亲还会极力挽留登门的乡亲喝上一盅。父亲说，会写毛笔字的人要懂得不会写毛笔字人的苦，人家上门来请你了，你哪能摆架子？

　　铺纸、蘸墨、运笔，每写完一副，父亲十分小心地把它摊在堂屋的地上，一直等到墨晾干才收起。“红梅含苞傲冬雪 绿柳吐絮迎新春”“和顺一门有百福 平安二字值千金”，诸如此类的春联，我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它们整齐地躺了一地，红彤彤，喜洋洋，空气中一下子便溢出过年的氛围。

　　我曾模仿过父亲的笔法，也曾为乡亲们写过一次春联。那年腊月，父亲赶集去了，村头张大爷拿着纸张墨汁来到我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父亲回家。那一年，镇上已出现了大量印刷的带花边的春联。我对张大爷说，现在街上都有春联卖了，上街买几副，岂不更省事？张大爷摇摇头说：“印刷的春联缺了人情味，哪有手写的好！”见父亲迟迟没有回来，我自告奋勇，拿起毛笔试试看。当我把几副春联写好后，父亲也回家了。他看了摇头说，笔墨不均，火候欠佳。

　　父亲的话，虽然让我有些难为情，但也让我对练字有了决心。后来，当我有了更多的时间练书法，自忖已写得像模像样，便向父亲提出写春联的请求。

　　能写好吗？父亲看着我，有点怀疑。但父亲还是把手中的毛笔交给了我。当我把春联写好给父亲看时，他点了一支烟，啧啧称赞说：“想不到，进步很大啊。以后写春联的事就交给你了！”受到父亲的夸赞，我的心里像是喝了蜜那样甜。

　　可岁月无情，两年前，父亲因病离开人世。“没想到，为我们写了一辈子春联的人，就这么走了……”那天，上门请我写春联的张大爷戚戚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懂得乡亲们和父亲的感情，那个为乡亲们写了一辈子春联的人走了，但他把那支毛笔交给了我，从此我就成了年底回家为乡亲们写春联的人了。

　　（钱永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