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的时候,我喜欢闲逛菜场。在鱼肉荤腥店铺里观察时代经济变化,在蔬菜水果摊前感应四季轮回,品味人生。一个人随性混杂于形形色色的菜场人群,有意无意之中,会看到贴近烟火的缤纷人间。
儿女离家上大学了,不常在身边指点菜式,我也就不用提前设置程序内容,全靠“临场发挥”。那天早上,我本打算买点瘦肉来炒酸豆角酸辣椒。去肉铺经过入口鱼摊时,我被一声柔弱的叫卖声吸引了:“阿姨,买鱼不?”其他鱼摊因大声吆喝而排满人,她这边有些冷清,我估计她的胆怯以及她开口叫卖的勇气,都是被旁边的阵势逼压出来的。
透过玻璃鱼缸,一条天蓝色校裤套在黑色女式胶靴内,类似女儿高中时穿过的同款,亲切感拉着我的目光上移,紫红色短袖T恤映着女孩羞红的脸,茂密整齐的刘海盖住额头,鼻翼两侧有几颗分布不均匀的青春痘,不算漂亮,但眼神清澈,笑起来纯真可爱又好看。她是这排鱼摊行业的一张新面孔,早先这个摊位是一对中年夫妇在经营。她可能是他们的女儿,也许是高考后帮父母临时照看生意的。
我选了一条不足一斤的鲫鱼,鲫鱼几次从她纤细的指间滑落地面“蹦迪”,她有些慌张失措,我立即付款表明立场,教她不要急,慢慢来,先用力握紧鱼身,用刀背拍晕鱼头。再刮鱼鳞、挖腮、切鳍等,她虚心照办,但动作笨拙、很缓慢。
这个漫长等待的过程是我始料未及的,不亚于煮熟一条鱼。原来的我,是个最性急、最不擅等待的人。我也在想,是什么让我今天变得有了如此长余的耐性呢?
回想20世纪九十年代初,年轻的我一心向往南方大城市的生活。哥哥便托人帮我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几乎没有培训,只参加了一个早会,我就在惠州一家商场正式开始当收银员。那时港元与人民币在商场通用通收。我要帮打单员分类装袋,还要计算汇率,收现金或者刷卡。收现金要一看二摸三甩(听声响),刷卡小数点进位也要睁大眼睛看真切,刷多了、刷少了你都得赔。第一天上班生意特好,买单的队伍排一条,顾客不断地催我,我更是急得手忙脚乱,满脸直冒汗珠。有个中年妇女看出我的业务不熟练,飙起高腔:“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我委屈又愤怒的眼泪与汗水混合着簌簌而下。
当时真想扔下钱与货不干了,就在这一瞬,人群中另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实习新手过来的,慢慢来,不要搞错了钱。”对我微笑着说这话的人,多年来我一直很难忘,感激他。
眼前卖鱼的女孩,多么像当年的我,朴素纯净得像一张白纸,还不是素描厚纸,是透而软的薄生宣,黑墨不宜在上面用力点戳停顿。我这么想着,也就不觉得等待难捱了。
鱼摊前又来了一个老人询问她的鱼价,并不高出邻摊,但老人还是有些犹豫,似乎嫌她手慢。
“不给新手一个尝试的机会,哪来老手呢?”女孩和老人被我逗笑了。老人选的草鱼稳准地放到女孩的菜板上,我欣慰地笑着走出菜场。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