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欧阳山写作秘书胡子明所著《欧阳山全传》在省作协举行首发式。该书发布后,引发各界关注。本报记者在新书发布后,独家专访了胡子明先生,与读者一起走近“领一代风流的世纪文学大家”——欧阳山。
胡子明担任欧阳山写作秘书达8年之久,和他的家人有深密的交往,目睹和亲历了欧阳山某个阶段的写作、生活,聆听了欧阳山的谆谆教诲,深入地了解了欧阳山的性格、待人处事以及写作精神和态度。该书写出了欧阳山不平凡的一生,资料丰富、翔实。难能可贵的是,胡子明从欧阳山和家人手里获得许多第一手材料,使他能更全面、真实地再现欧阳山的生活和创作的全貌。
文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波
梅花村最后24年
笔耕到最后时刻
欧阳山在广州的梅花村度过了人生的最后24个年头,这个阶段也是胡子明与他相识的重要阶段。
谈及在这最后的24年里欧阳山的生活与创作状态,胡子明告诉记者:欧阳山入住广州梅花村时已近七十高龄,双眼视力模糊,已不能执笔写字。他念兹在兹的,是要完成五卷本、150万字的鸿篇巨制《一代风流》的创作。
他最担心的,是后三卷尚未写完,人已离去,造成不可弥补的遗憾。有鉴于此,欧阳山积极锻炼身体。他每天早上都在寓所的院子里走路,往往一走就是一个小时。他戒了烟,也在夫人虞迅的“监督”下,只在节假日喝那么小半杯酒。
用口授的方式写几十万字的长篇,其难度无法想象,很多作家都做不到,这与用笔写作有根本上的不同。欧阳山接受了这一挑战。1981年,73岁的欧阳山写出了30万字的《一代风流》第三卷《柳暗花明》;1983年,75岁的欧阳山写出了30万字的第四卷《圣地》;1984年,欧阳山写出《一代风流》最后一卷《万年春》时,已是76岁高龄。至此,欧阳山呈献了五卷本、150万字的鸿篇巨制《一代风流》。
在梅花村,在人生的最后24个年头,作为广东省作协和广东省文联的主席,欧阳山在写作长篇巨著的同时,还担负起领导广东文艺界的重任,做了大量工作。写出了包括《广语丝》在内的文艺论文、文艺评论、 散文、杂文等共200多篇。
1985年,刚完成《一代风流》创作的欧阳山,不知疲倦,又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从他写下的1000万字的作品中,逐篇修订,编选出了一套300万字、共10卷本的《欧阳山文集》。
1989年1月,刚过完80岁生日的欧阳山,并没有颐养天年享清福,开始了系列杂文《广语丝》的写作。这一写就一直写到2000年5月14日。这一天,欧阳山写下第117篇《广语丝》——《〈伟人周恩来〉首发式贺信》。
4个月后,2000年9月26日,92岁高龄的欧阳山永远放下了笔,与世长辞。欧阳山这种为了党和人民的文学事业而无私奋斗一生的精神,这种不屈不挠为艺术而献身的精神,令胡子明非常感动,这也是胡子明毅然拿起笔,创作出58万字的长篇传记文学《欧阳山全传》的重要原因之一。
“供销社”一词首创于欧阳山
欧阳山的文学写作和革命事业紧密结合在一起,《欧阳山全传》的叙述,既真实又生动,是一部兼具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的名人传记。本书还经过欧阳山资料室主任、欧阳山的大女儿欧阳代娜亲自审定。发布会上,省作协主席蒋述卓和评论家陈剑晖教授对本书作出高度评价。
《欧阳山全传》中有大量关于欧阳山人生经历的细节描写,对“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欧阳山的人生方向、创作风格的转变也有细致的描写和分析。1942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的欧阳山,其创作发生了较大变化。1944年6月,他的报告文学《活在新社会里》赢得了毛泽东和文艺界的赞扬。1946年5月,欧阳山创作出解放区第一部反映农村合作社题材的小说《高干大》,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划时代的人物形象——高干大,作品一经发表就引起巨大反响,而在此小说中,欧阳山首创“供销社”一词。
对话传记作者胡子明:
从《广州日报》通讯员到欧阳山秘书
广州日报:大家都好奇您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
胡子明:我祖上好像没有搞文学的,但我从小就爱好文学,有时在马路上捡到一张旧报纸,也要看上大半天。初中时阅读了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经典后,便产生了要当一名作家的念头。
从此以后,我就无师自通地学着写一些小说、散文。高中毕业后,我到位于番禺万顷沙的珠江农场当了4年知青,后来回城进了广州水暖器材总厂当工人,是广州日报的通讯员。这段日子,念兹在兹的还是想当作家。于是工余饭后就是写,节假日也是写。终于,《木棉树下》《陈师傅新传》等一篇篇小说、散文在《广州日报》上发表了。《木棉树下》是我的处女作,我到现在还保存着当时的《广州日报》,虽然到现在已经发黄,但每次看见这份报纸,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甭说了,正因为《广州日报》的鼓励,我真正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广州日报:您当时是一名工人,想要成为欧阳山的创作秘书,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能否讲讲当时的故事?
胡子明:1984年,欧阳山要聘请一位创作助手来协助他。知道这个消息,我非常激动,我太想得到这份工作了。
1984年11月18日,为应聘当欧阳山的创作助手,我应约到欧阳山家里与欧阳山面谈(即面试)。我最初心里很紧张,及至见面之后,才发现欧阳山是一位平易近人、幽默风趣、颇为健谈、又很随和的仁厚长者。
他问了我的工作经历,问我为什么喜欢文学,问我发表在《广州日报》上的几篇作品是怎样写出来的,又问了许多文学上的知识性问题……我还出于好奇问了他当年见到鲁迅先生时的情况。由于谈得很畅快,一个上午眨眼就过去了,休息过后,接着又谈了一个下午。临别时,欧阳山对我说,欢迎你来当我的助手,并嘱咐我尽快办好有关手续后就马上来上班。我频频点头,双手接过欧阳山送给我的《高干大》这部名著,看着书的扉页上欧阳山亲笔题写的“胡子明同志惠存 欧阳山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八日”等字样,我心情激动地离开了广州梅花村36号欧阳山那院子里百花盛开的住宅。
就这样,从1984年12月到1992年12月,我在欧阳山身边工作了整整八年。
从1993年就计划创作这部传记
广州日报:在欧阳山身边工作八年,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可以与读者分享?
胡子明:首先,欧阳山对文学事业的一往情深,对文学事业执着追求的精神,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其次,欧阳山顽强的毅力和认真的治学态度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我在他身边的八年期间,尽管他已是七八十岁的高龄老人,但八年来,他没有休息过一天,经常是带病工作,就连一年一度住院,进行例行身体检查的时间里,也舍不得空闲度过,要我照常到医院“上班”,念报纸杂志上的重要文章给他听,或写上一篇“千字文”,并继续思考文艺问题。
第三,我在欧阳山身边工作时,协助他完成的一项大工程,就是300万字、共10卷的《欧阳山文集》的选编和出版。要从其发表和出版的1000多万字的作品中选出这样一套文集,对于任何一个作家来说,从体力到精神上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年近八旬的欧阳山却以顽强的毅力和执着的精神,迎接了这个挑战。
第四,更为感人至深的是,到了1996年,已经88岁的欧阳山,又把五卷本150万字的长篇巨著《一代风流》从头至尾再次修改了一遍。尽管这套书已出版多年,早就广获好评,但他还是要逐字逐句,逐章逐段地进行修改订正,而且校改、增删达1039处之多,有的章节增删达到一两千字;在各个章节里面对典型性格增加了一些心理描写,使他们的性格更加成型,更加准确,更加明朗,也提高了他们的真实性。这项繁重、艰巨的工作直到1997年7月29日才完成,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其时,欧阳山已经89岁了。最后经过反复考虑,又把总书名从《一代风流》改为《三家巷》,从五卷合为四卷,各分卷不再设书名。欧阳山这种不顾高龄、不畏艰辛、孜孜不倦、劳作不息的精神,这种对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值得后人学习。
广州日报:出版方介绍,您从1993年就开始计划创作这部传记,为何费时如此长?
胡子明:1986年10月,我根据手头上掌握的资料,撰写了一部约六万字的比较简略的欧阳山传记——《一代大师——欧阳山》。欧阳山对此很重视,他很认真地听我给他念完这部传记后,严肃地对我说:“文章内容属实,但题目过大,不能称我为‘一代大师’,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作家而已。”他还叮嘱我,写人物传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定要符合历史事实,决不能有半点虚构。
这篇传记文章后来被湖北的《春秋》杂志发表了。欧阳山把我的这些传记文章推荐给他的子女看,显示出对文章持赞赏和肯定的态度。受到欧阳山和杂志社的鼓励,我决心写一部《欧阳山全传》。而要写好这样一部作品,最基础的工作就是要掌握尽可能详尽、准确、完全符合史实的资料。为此,我充分利用担任欧阳山秘书(创作助手)长达8年之久的这么一个“天赐良机”,通过对欧阳山进行形式不拘、话题不限、时间可长可短的、有时是即兴式的无数次的“访谈”,挖掘到了大量第一手资料。
为了写这部传记,我通读了十卷本《欧阳山文集》,细读了其中的《我与文学》《文学生活五十五年》《光明的探索》等回忆录性质的文章。浏览了六卷本《草明文集》,草明的长篇回忆录《世纪风云中跋涉》给我提供了大量有关欧阳山的资料。
通过倾谈,欧阳山的亲属,特别是他的大女儿欧阳代娜和外孙女田海蓝,给我提供了不少关于欧阳山的资料和故事。我还采访过与欧阳山一起为革命文学事业共同奋斗了几十年的老作家于逢、易巩、易准、罗源文、梵杨、仇智杰,以及他的学生陈国凯、杨干华、吕雷、程贤章和王俊康等人,获得不少资料。
此外,我还到过北京、武汉、重庆、上海、陕西等地实地考察,这都是留下过欧阳山足迹的地方。2019年11月28日,在珠江涛声中,我终于写出了58万字的《欧阳山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