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我国史前影响最深远的主干性文化,仰韶文化意义非凡。在仰韶文化发现及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一百周年之际,仰韶村遗址第四次考古发掘也再出新成果。近日,针对第四次考古发掘的重大发现及意义,记者专访了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主任李世伟,以及仰韶文化博物馆馆长崔强。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程依伦
对于仰韶文化的探索,百年来,考古人一直在默默努力。其中以仰韶村作为精神符号,历史上总共开展过四次发掘:1921年第一次发掘,确立第一个中国史前文化的开始,把中国史前的历史向前推进了至少两千年;1951年第二次发掘,明确了仰韶文化的性质和面貌;1981年,河南省考古研究所等进行第三次发掘,证实了仰韶村文化遗址存在着仰韶和龙山两个考古学文化;2020年以来开展第四次发掘,多个仰韶村遗址“首次发现”展现了几千年前仰韶人全新的生产生活样貌。
然而历史远比想象中要悠远绵长。正如李世伟在本报采访中所说,纵贯百年来,仅在仰韶村遗址的四次考古发掘,总面积加起来实则也只有千分之四,“如果想要彻底揭开仰韶文化的面纱,或许我们的考古研究也要持续上千年。”
多个遗址首次发现:
“混凝土”体现祖先智慧
负责仰韶村第四次考古发掘现场的李世伟至今清晰地记得,此前他在仰韶村遗址发掘出来的混凝土地坪时候的场景,那个从5000年前的窖穴中“走”出来的坚硬、平整,近似于现代水泥“混凝土”样貌的文物,曾一度让他产生一种“穿越感”。
经过后续考古人员分析,这一个房屋建筑材料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结果令人振奋:原来仰韶人制作“混凝土”房屋建筑材料的主要成分为氧化钙,除与现代混凝土以硅酸盐为主要成分不同之外,材料的组合交接原理却与现代混凝土制作原理如出一辙。
“我们现代的工艺是以水泥作为交接材料,用石头、沙子凝固;当时的人们则是用陶瓷颗粒、黏土等来进行混合凝固。这在当时来说是比较高端的建筑材料了,一般多为房屋的地坪,加工后坚硬平整,从公开资料来看,是目前国内所见年代最早的混凝土房屋建筑材料之一。”李世伟介绍,“西方混凝土工艺是120年前才发现的,但这一个发现却说明我们祖先在5000多年前其实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房屋建筑技术。这足以看出当时人们的智慧,也足以提升我们的文化自信。”
更多的关于仰韶人的聚落细节被逐渐揭开:仰韶村遗址第四次(2020年度)考古发掘面积共600平方米,共发现房址3座、墓葬2座、灰坑葬7座、窖穴15个、壕沟1条、冲积沟1条、灰沟3条、道路2条、灰坑100多座,其中在仰韶村遗址中被首次发现的巨大壕沟,映射出仰韶文化时期人口、聚落发展的繁盛之态。
出土的大批文化遗物,更是传递出仰韶文化早中晚期以及庙底沟二期文化、龙山文化时期的古老文明信息:首次发现的象牙镯形器,诉说着古人高超的钻孔技术;首次在土壤样品中发现的丝蛋白残留物,则说明墓葬中可能曾存在过丝绸实物。
尤为值得关注的还有仰韶文化的典型器物——小口尖底瓶,通常被认为是汲水器,但经过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委托美国斯坦福大学、西北大学的科研人员对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第四次考古发掘出土的八个尖底瓶的残留物进行初步分析,竟获得了古代酿造谷芽酒和曲酒技术的证据。
“所以关于仰韶文化并非只有彩陶,发酵酒、丝蛋白、混凝土地坪……这些都足以说明仰韶人生活方式的多样。这一次的考古完全刷新了我们对仰韶文化的认知,我们相信后续的考古工作还会有新的发现,对此也有信心。”李世伟说。
而前段时间,在仰韶村遗址,考古工作者们挂牌了考古工作站,计划以此为依托,开展仰韶文化考古研学基地。“仰韶文化从早期到中期、晚期,一共将近两千余年,单拿仰韶村遗址来说,我们四次考古发掘的面积总共加起来也只有千分之四,可见我们对于仰韶文化的了解或许还只是冰山一角。”
未来考古研究方向:
多学科、数字化、精细化
据记者了解,第四次发掘规划为五年。
2020年8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三门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渑池县文旅局启动仰韶村遗址第四次考古发掘。在此前三次针对仰韶村遗址的挖掘中,每次均间隔30年。尽管早期都取得了重大发现,但是从宏观角度来说,考古学者们对于遗址的把握和了解依旧不足。“过去的三次发掘都是属于老百姓盖房子期间开展的配合性发掘,而这一次,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主动学术性发掘。”
40年,是考古研究手段现代化的变迁,也是考古研究队伍专业化的变迁。相比前三次,第四次考古发掘明显呈现出多学科、数字化、精细化的特点。
李世伟告诉记者,与此前三次针对仰韶村遗址历史年代考古不同,第四次考古挖掘主要是围绕聚落内容,而这正是仰韶文化晚期的遗址代表。而如何进一步发掘仰韶文化,一开始,考古学者们便进行了大范围的考古勘探,对于遗址的具体布局、功能分区等均有针对性地制定科学详细的考古计划。“我们当时一共有两个工作目标,一是对2019年遗址中部发现的壕沟进行解剖,了解其使用和废弃的年代及其发展演变过程,二是对遗址中南部仰韶人的生活居住区进行考古发掘。”
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得考古信息,此次发掘更是充分运用考古勘探发掘系统,实现考古发掘记录资料的数字化,通过数据采集、绘图照相、三维建模、扫描记录等,定期更新考古日志,以方便实现数据的永久保存和研究分析;多学科方面,则联合启动了动植物学科、环境学科、DNA、残留物分析等超过二十项学科。
“以前人们认为考古是‘冷衙门’,现在随着考古事业得到重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愿意加入到团队中。”李世伟告诉记者,他作为一名“90后”,正见证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文化守护的队伍中。“如今我们的队伍里,90%都是‘90后’,甚至还有2002年出生的学生前来实习。”李世伟说, “如果想要彻底揭开仰韶文化的面纱,或许我们的考古研究也要持续上千年,这需要一代代传下去。”
博物馆馆长 “荐宝”
广州日报:仰韶文化博物馆此次新增了多少文物?
崔强:此次提升陈展在原有的260件文物的基础上新增200余件珍贵文物,目前陈展共展出文物450余件。主要新增几方面文物:一是第四次考古发掘文物30余件;二是展出渑池县关家遗址出土文物50余件;三是展出原有库房文物80余件;四是展示一部分对仰韶村遗址作出重要贡献的考古专家使用过的物品,约40余件;五是展出相关书籍;六是展出国外同时期史前文化的一些复制品。目前博物馆在布展上一是突出第四次的发掘成果的展示;二是尽可能使用多媒体互动设备,让文物“活”起来。
广州日报:馆内新增的第四次考古文物中,有哪些重点文物?背后有哪些历史意义?
崔强:新增的第四次发掘文物有两件具有特殊的意义。一是发现的混凝土地坪;二是发现了一枚玉钺的残片。这两件文物都是仰韶村遗址首次发现,混凝土地坪出土于此次发掘的第一区,同时也是遗址上仰韶聚落的核心区域,这样的发现对于考古而言,又一次对仰韶村先民的房屋构造有了新的认识;仰韶村遗址的玉器十分罕见,此次发现第二个玉器就是玉钺残片,钺有兵权的象征。这两件文物一同出现,这里有可能在当时是整个部落或周边几个部落核心权力机构。
广州日报:现有馆藏中,你会推荐哪几样文物?
崔强:包括上述两件稀有文物,以及仰韶时期的典型器物小口尖底瓶,这件器物在原有的陈展中也作为镇馆之宝来展示,此次推荐主要是研究成果的丰富,此次发掘采用了多单位联合、多学科参与的新模式,对小口尖底瓶的内壁进行化学样本分析,发现了一些类似于酒的残留物,根据器形的特殊性,就断定小口尖底瓶很有可能是一件酿制酒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