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了我两盆盾叶天竺葵,我心里却有些犯愁。
我爱花,但我害怕种花。花是有生之物,美丽但脆弱。不用心去照顾,它们便无法生长。美好的生命,任其衰亡,岂不是罪过?可照顾它们,实在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像水仙生长周期短还好,赏玩的趣味和养护的责任只一个冬季便结束。有些花草却可以活很多年,这种长期的责任和牵绊,令我畏惧。人到中年,忙于养家糊口,做好工作之余,能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于我而言已是沉重的负担,哪还有心思照顾花草呢?
我把天竺葵置于朝南的阳台上,少年时种花的往事涌上心头。
年少时,我是爱种花的人。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家搬进了新厝,住的三间石头房子的屋顶是平的,可以在上面种花。我想方设法收集花盆,破塑料桶、破木桶、旧橡胶桶、旧油漆铁桶、废弃的瓦罐、废弃的陶制烟囱筒、石制鸡槽……只要是可盛放泥土的容器,我都拿来做花盆。我也到处找花,从邻居、同学、亲戚家引种,亲自到田野和山林寻找、移植。积少成多,我竟收集了20多种花,有兰花、菊花、鸡冠花、太阳花、胭脂花、悬铃花、杜鹃花、三角梅、长春花、茶花、芦荟、仙人球、虎皮兰……
虽然花和盆平凡无奇,甚至简陋无比,但敝帚自珍,我精心地将它们布置在屋顶和四周。每天早晨起床后,我总是急匆匆地刷牙,嘴角的泡沫没擦干净,就上屋顶浇花。下午放学回家,一丢下书包,便去看花。看到它们发新芽、长嫩叶、开了花,我心里美滋滋的。兰花和茶花开了,我兴致勃勃地嗅闻它们的香味,尽情地感受花香的淡浓。虎皮兰长出新的横带斑纹,我仔细观察,兴奋地写进日记里。鸡冠花、胭脂花的种子成熟了,我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像宝贝一样储存好。仙人球的刺长硬了,我故意伸手触摸,傻乎乎地体验手被扎到的感觉。听说芦荟汁可以当洗发水,我割下叶子,挤出那黏滑的带腥味的汁液,好奇地涂抹到自己的头发上,再用冰凉的井水冲洗。秋天菊花盛开时,我隔几天摘一朵送给奶奶。奶奶取下她鬓边的假花,换上新鲜的菊花,高兴地向邻居们炫耀。
少年时代做事、种花,是那般专注、那般用心。年纪越大,那些纯真,那些清澈,那些志向,慢慢地都不知道到哪去了,暮气、畏缩与慌乱无依却在身上如野草疯长。
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我已站在去往中年的路口。在这两段人生交接的关口,身上既失了少年时的朝气,又未习得中年人该有的智慧与笃定,便时常感到迷惘和踌躇。
往日不可追,未来将如何?梁实秋说,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如是说,中年不是可畏惧的深坑,而是值得向往的人生阶段。与其迟疑和逃避,不如勇敢地迎上去,在穿越人生的风尘后,继续保持生命的热情和理想的温度,活得更洒脱、更自在、更积极、更明朗。
午后的阳光清淡而柔和,暖暖地泼洒在天竺葵上,给那一个个绿色小茶杯状的叶子镀上了金色。盛开的红花在流辉中愈加灿烂,如美丽新娘的笑脸,羞涩却洋溢着幸福。
少年时种花的感觉涌上心头,如同初恋般甜美和浓烈。我心底有声音在说:就让这两盆花陪你走向新的人生旅程吧。
(杨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