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颗侧切牙,去年就已发出欲落预警,然而,它犹似晚秋的一片叶子,叶茎还连着树枝,依恋着没有掉落下来。昨天去看牙医,牙医让我别动它,让它自己脱落吧。
牙有依恋吗,兴许有,因而才欲落而不落,才有依恋地疼,牙疼,连着我也疼,有点“生离死别”的意味。
这颗牙,在我7岁时开始生长固守在我的牙床上,犹记得6岁那年我将替换的乳牙攥在小手心里,母亲让我站直了,扔到瓦房顶上,若不站直了以后长歪牙。我很信,毕恭毕敬地扔向房顶。后来,果真长出这颗牙让我很喜欢,不仅周正而且皓白。
这颗牙,结缘与我,人生风雨里它也跟着我受过不少委屈,天生赋予它啃切的功能,然而,在我芳华岁月、国家物资匮乏年代,它除却啃切零星瓜果、辅助咀嚼食粮,食肉的啃切少之又少,几乎经年派不上大用场。能啃切一回肉,便是村里谁家娶媳嫁女被淳朴的乡亲喊去,才显现它存在的功能。
这颗牙,曾有过两次伤痛,一次是我在田间劳作,挑土的畚箕绳子断了,为拧接结实,施以牙咬猛拽,结果将这颗牙拽伤了;另一次是躲避乡下的土狗,慌不择路,连人带牙磕在一块大石上,好疼。
这颗牙,几十年来一直替我把守着说“话”的前沿要地,见证了我的舌头多说人话、不说“鬼话”,多说真话、不说或少说假话。有时一不留神,不该说的话、不中听的话从它缝隙间溜了出去,这不能责怪这颗牙,只怨自己不够成熟。
这颗牙,和我一起品尝生活辛辣甘苦,我笑时,它给我平添些许“靓丽形象”,翻拣旧照,帧帧呲露着这颗牙,佐以嘴角笑泛的弧线;我郁闷时,这颗牙咬过嘴唇、拽过路旁草根。直面人生,有些坎儿事咬咬这颗牙也就过去了。
这颗牙,为我“鞠躬尽瘁”半个多世纪,当它行将离别牙床,的确很不愿割舍,尽管会有义牙补岗,但原生的功能是义牙所不及的,更为心憾的是,生活越来越好,还有许多的珍馐需要啃切品味、需要大快朵颐呢。
呜呼,惜别这颗牙。
(唐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