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客家话之美

广州日报 2024年03月09日 李远芳

  我曾在“闲情”上发表了《客家话之美》,写了天空中三种美丽的“光”——彩虹、月晕、闪电,来感受客家话的美。其实,地上也有三种“光”,闪烁着客家话之美。

  流萤

  夏夜有萤火虫。惠州和河源人叫它“火焰虫”,梅州音调稍异,叫“火炎虫”。以前的暑天,小孩子会舞着大葵扇,唱着童谣去追逐溪边草丛的流萤:“火焰虫,唧唧虫,杨桃树下吊灯笼……”“火焰虫,熠熠光,借你个锁匙开笼箱……”

  客家话里,“焰”引申为动词。摇摇晃晃,叫“炎炎焰焰”。跷跷板,叫“焰焰排”。火光摇曳的虫,自然叫“火焰虫”。

  十多年前,在广州大学城湖边,仍可见零星萤火。有一晚,宿舍熄灯后,一只萤火虫飞进了蚊帐里。犹记得小生命在手心闪闪发光的悸动。可惜如今,萤火与童谣都在逐渐消逝,再难遇见了。

  年光

  除夕有“点年光”的仪式。吃过年夜饭,我们便在灶头、大厅和每个房间的桌面放一张红纸。红纸上放一截柏叶,柏叶旁放一双橘子,橘子后放一盏煤油灯。它便是“年光”。

  “年光”整夜不熄灭,由除夕点到大年初三。关掉电灯后,煤油灯那柔和的小小火光,透过玻璃罩,映照在红纸、金橘和青柏上,伴着我们入眠。

  早些年,每到年廿八九,母亲都会提个空瓶到市场去打“火水”。煤油是能点“火”的“水”,故称它“火水”,称煤油灯“火水灯”。客家话里常见这种命名方式,直接又不乏美感。

  梅州的朋友说,有时灯盏不够用,就用瓷调羹盛点花生油,浸一条红棉线,点燃了,也是“年光”。赣州的朋友也说,要是缺煤油,会倒菜籽油当“火水”。想象起来,自制的“年光”或许更有意思。

  近几年,人们用仿制的小电灯代替煤油灯来点年光,虽外形相似,却没有随风摇曳的火光橘影,我总嫌少了几分韵味。只有光与影的晃动,才让人感觉灯是活的,年是活的。

  万家灯火

  平凡日子有万家灯火。电灯叫“电火”,算不得多美。我要说的,是灯火所照耀的两个词:“临暗”“断暗”。

  当夕阳的余晖把云染红,空气像冰糖融化一样渐渐凉润,乌黑的幕布徐徐下降,这段时间叫“临暗”。

  喧嚣走向沉静,只剩下虫鸣。幕布遮盖掉最后一道光的罅隙,白日收场,“断暗”的节点就到了。

  有天下班坐公交车,前座一位老人安详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临暗了。”路沿屋子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几站路后,黄昏变成黑夜,他又缓缓地说:“断暗了。”

  临暗到断暗,是由白到黑的渐变色。一个断字,蓦然将日夜剪开。断暗时分,一扇扇窗户背后的“火”,汇聚成了地上的银河。

  地上的光,与天上的光,遥相辉映,照亮和装点了我们生活的人间。

  (李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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