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尚未从广东茂名发现423公斤巨型陨石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几天前,华南首个陨石坑确认落户肇庆的消息再度刷屏。“猎陨”不仅点燃了公众对宇宙的好奇,更营造出一个游走于荒野、财富与科学之间的隐秘江湖。陨石猎人凭借专业知识在艰苦的野外,赌上运气与毅力,追逐着克价堪比黄金的“星星”。中国陨石网在八年内处理了很多鉴定请求,两万多块石头里,最终被确认为陨石的仅有64块。陨石猎人直面着“十猎九空”的生存法则与真假交织的灰色迷局。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慧琪
无人区捞“石”
“猎陨”背后的漫长徒劳
当那块重达423公斤的陨石从茂名一处荔枝园的泥土中完全显露时,陨石猎人步凡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得掐一掐自己,确认是不是梦。”他笑着说。这颗刚刚出土的“宇宙来客”,已成为他‘猎陨’生涯中最具分量的收获。
许多人好奇,陨石猎人究竟如何寻找这些天外遗迹。接受采访的陨石猎人都一致认为,这份职业与浪漫无关,更多的是与风沙为伴、整日灰头土脸的艰辛。每一次出发,都是一次对体力与意志的考验。
陨石主要分为“目击型”与“发现型”两类。步凡在广东茂名发现的陨石属于前者——坠落时间与空中轨迹均有明确记录,搜寻工作如同与时间赛跑。今年5月28日,当地有人目睹巨大火球自东向西划破天际。初步判断落区后,步凡次日即从银川飞抵广州,展开实地追踪。这类陨石的搜寻,核心在于响应速度与落点精准定位。
相比之下,中国陨石网创始人、知名陨石猎人赵志强早年多次深入的新疆罗布泊,则是典型的“发现型陨石”猎场。那里气候极端干燥、植被稀疏,陨石易于识别,且因风化缓慢得以长期保存。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徐伟彪指出,尽管从理论上看,陨石坠落地球各处的概率均等,但在实践中,猎人往往聚焦于戈壁、沙漠等无人区。这些地区地表裸露,陨石与周围环境对比鲜明,更易被发现。
然而,去到现场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搜寻。2012年在罗布泊的“猎陨”经历,让赵志强记忆深刻,当时他和团队在那里发现了13块陨石,并通过了国际命名。
“只有置身罗布泊,才能体会到人类的渺小与自然的残酷。”他回忆道。那里昼夜温差剧烈,沙尘暴频繁,直线距离十公里的路程,因错综复杂的雅丹地貌,往往需徒步三十公里才能抵达。有两次他独自扎营,清晨醒来发现帐篷周围布满狼的脚印,至今想起仍有些后怕。
“猎陨”的过程就是漫长的低头探寻,陨石猎人带上探测设备,靠着硬朗的身体和坚定的毅力,通常要连续数小时,甚至数天保持弯腰或蹲姿,目光如筛般一寸寸扫过戈壁、荒漠或山野。在罗布泊,赵志强曾顶着能把人掀翻的沙尘暴,像农耕时代拾穗的老农,在无垠的砾石滩上缓步移动,每一块暗色岩石都可能带来希望,但多是徒劳。因为“猎陨”“十猎九空”。
“星星”买卖背后的门道
陨石市场“克价千金”的神话
即使猎到陨石是小概率事件,但在陨石圈里,也总流传着“一夜暴富”的故事。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徐伟彪坦言,他常收到各类鉴定请求,不少人希望手中的石头被确认为天外之物。
陨石的市场价值,核心在于稀缺性。赵志强指出,火星陨石、月球陨石、灶神星陨石等品种因极为罕见,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徐伟彪进一步举例说明,如黑龙江发现的“橄榄陨铁”,稀缺性使其在国际拍卖中一度飙升至每克十几万元。
除了品种稀有度,陨石的价值受到收藏市场多元标准影响。赵志强表示,以往,同品质陨石大致按“火星陨石>月球陨石>灶神星陨石>石铁陨石>铁陨石>石陨石”排序。但随着国内陨石市场逐渐成熟,其价值判断不再仅依赖类别,而是综合了科研价值、观赏属性与市场流通等因素。
徐伟彪直言,在这一行,“运气”在很多时候排在第一位。太多怀揣热情入行的朋友,最终因“十猎九空”而黯然离场。“很多时候,即便找到了陨石,但某些品种市场价值很低,收益根本抵不过投入的人力物力,这趟也算白跑了。”他坦言。即便是被圈内人认为“运气不错”的步凡本人,也曾三次全力追寻各地目击的火流星,皆空手而归,曾有近半年时间几乎毫无收入。
民间发现与科研认证
从戈壁寻星到实验室解码
对赵志强与步凡而言,陨石的价值远不止于市场价格。赵志强从小痴迷星空,如今他依据陨石天然形成的拟人拟物之态进行文化组合创作,并在保定打造了一个“陨石艺术博物馆”。步凡的微信头像,是他与最爱的一块陨石的合影。“它正看像一张侧脸,倒过来又神似山东地图,‘眼睛’的位置正好对应济南大明湖,那是老舍《济南的冬天》里写到的地方。两种意象叠在一起,特别有意思。”他解释道。
在徐伟彪看来,陨石的本质是解读宇宙与地球起源的密钥。他研究陨石三十余年,仅靠研究地球本身的岩石难以还原其早期历史,而小行星因较少经历地质改造,天外的陨石就成为探索地球形成与深部成分的重要窗口。
科学家与陨石猎人之间,也逐渐形成一种互补共生的健康生态。徐伟彪认为:“科研人员缺乏条件长期深入郊外无人区去寻找陨石,是陨石猎人弥补了这一空白。”步凡在发现茂名陨石后,主动将样本捐赠给科研机构;赵志强等人也常将在野外发现的珍贵样本寄往实验室分析。作为回报,科研机构为这些发现进行权威鉴定与国际命名,赋予其科学界身份与市场公信力。
“我们各司其职,没有利益冲突。科研不为买卖,猎人不乏情怀。”徐伟彪总结道,“正是这种互信与合作,让真正有价值的陨石,得以从戈壁荒漠,最终走进科学殿堂。”
当陨石科普讲座座无虚席,当“追星”成为一种理性风尚,徐伟彪便知道,这些天外样本完成了使命——它们连接了宇宙与人心,让科学在社会中生根。
击鼓传花的陨石骗局
普通石头假扮“天价陨石”
步凡提到,陨石圈骗局最常见的就是“造假”:骗术者善于用专业术语包装普通的地球岩石。他们将风化痕迹称为陨石特有的“气印”,把冶炼炉渣的气孔描述为典型陨石特征,以话术迷惑非专业人士。
步凡直言:“不愿花时间学习陨石知识,却指望靠它一夜暴富的人,容易落入陷阱。许多人一旦投入资金,便不愿相信自己手中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为了挽回损失,他们往往选择将石头转卖给下一个“接盘者”,形成“击鼓传花”式的传递链条,直至无人接手。
与假陨石配套的虚假鉴定与拍卖骗局更是环环相扣。“有的鉴定公司会搬出‘皮箱现金’的戏码,安排“演员”手提皮箱装满现金,告诉来鉴定的人,给三千元鉴定费,如果鉴定为真,马上有人以三千万元的高价收购。”“在这种‘三千元换三千万元’的强烈暗示下,很少有人能保持理性。”徐伟彪感叹。然而第二天,骗子便会以“不是陨石”为由拒绝交易,骗局至此完成。
徐伟彪提到,骗子先将普通石头估出天价,让受害者觉得后续的服务费、宣传费、保管费都“物超所值”。拍卖总会以流拍告终,但责任却被推给市场或运气。部分受害者受“海外拍卖”等承诺诱惑,继续投入资金,最终损失高达数百万元。
赵志强指出,正规的检测机构需具备计量认证(CMA)或审查认可(CAL)资质,其报告上会明确标注相应标志,且具备法律效力。徐伟彪表示,一方面,科研机构的专业设备主要服务于科研项目,难以向公众开放。另一方面,尽管国内已出现多家具备专业仪器与人员的民营地质检测公司,能够开展合规鉴定,但许多民众或因不愿支付合理检测费,或因无法接受“不是陨石”的科学结论,反而更易被那些承诺“保真高价回收”的虚假机构所吸引,这折射出“只信发财话、不信科学事实”的浮躁心态,成为骗局屡禁不止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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