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警长“请看下集”跨时代
但却谱下中国动漫事业新篇

　　大咖访谈

　　《黑猫警长》，在当时来说非常超前，这是一部更现代、讲科普、更童真的动画题材。这是一部超越时代的作品，在全年龄段都大受欢迎，成为集体回忆。而当下，上一代的漫画动画人已经是业界前辈，他们一路引领着中国整个动漫产业发展的道路。本报艺术频道邀请了《黑猫警长》人物设计者、中国动画学会会员顾子易以及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动漫艺委会副主任，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金城，为大家分享《黑猫警长》背后的故事和展望。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杨晓明

　　顾子易：《黑猫警长》背后，动画人精神与时俱进

　　顾子易（顾建国）1956年出生，上海宝山顾村人，动漫艺术家。上海市影协、美协会员，中国动画学会会员。1973年就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技校。1975年留厂从事动画设计、作画监督、美术设计、动画导演。1983年动画系列片《黑猫警长》人物设计者。1989年从日本回国后，从事动画片前期策划、编导、美术设计、分镜头画面台本设计、中国画、插图创作，编辑图书出版等。

　　广州日报：从连环画到动画，您经历了多位恩师、前辈的指导，请问对你影响最深的有哪几位，分别对您有什么影响？

　　顾子易：从小是我大哥教我学习中国水墨画，读中学时，父亲才正式教我各种绘画基础和艺术创作。对于中国画、连环画，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的父亲顾炳鑫和他的老朋友程十发、刘旦宅、贺友直、汪观清等伯伯、叔叔。而美术动画方面对我影响最深的，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们，例如我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时的厂长盛特伟、总技师钱家骏，导演王树忱、阿达、戴铁郎等。他们除了在专业技术、艺术创作上给了我真传和创作锻炼的机会，他们传承给我的比艺术创作更为重要的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真诚平等智慧等人文精神！

　　广州日报：用当年的技术来做动画，势必是艰难的，但是纯人工的制作动画却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记，您在创作和制作动画的过程中有哪些细节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顾子易：参加《我的朋友小海豚》的时候，因为借来了《蓝色的海洋》纪录片，我就有了非常稀有的摹片学习的机会，虽然人工摹片过程非常辛苦，但是可以通过摹片学习到许多平时观察不到和学不到的动画技巧。参加《三个和尚》动画片的时候，阿达导演知道我喜欢书法，就把韩羽老师书写的毛笔字给我，让我在一卷透明的化学板上描绘书法，作为片头拍摄的字幕。我就先描绘了书法文字，再用刀尖非常细心地刻出毛笔的枯笔和飞白，阿达导演看了非常满意。上述的二件事，用如今的电脑动画技术制作就太容易了。

　　广州日报：我们一般认为中国动画最辉煌时代选用题材皆是《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九色鹿》等一些古代神话文学著作，而《黑猫警长》是当时中国动画片里鲜有的现代题材，而且是拟人化的动物角色，这在当时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挑战？

　　顾子易：戴铁郎导演出生在新加坡，是跟随其父戴英浪从南洋回国的，所以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不熟悉，他就选择科幻童话一类的现实题材故事来导演创作，所以选择了《黑猫警长》。戴导是黑猫警长的美术设计，我是黑猫警长的人物设计。他确定美术风格，我确定人物造型。当时是改革开放初期，能够参考的海外动漫资料非常稀少，戴导美术设计的黑猫警长又被厂长盛特伟否定了二次。我设计的拟人化的黑猫警长，是以我心目中的人民警察为楷模，结合了国际警察的一些现代特征，参考借鉴了米老鼠的一双大手，太阳王子的一双大眼睛，阿童木会飞的靴子，我设计的“黑猫警长”马上就被厂长审核通过了。

　　广州日报：五集的《黑猫警长》最后留下那一句“请看下集”，成了那个年代的小朋友的遗憾。请问放在今天，要是您来指导《黑猫警长》下集的动画制作，您会有什么样的创意和想法？

　　顾子易：我在第一集即将制作完成的时候，征得戴导的同意，在结尾增加设计了黑猫警长举枪瞄准特写镜头，每打一枪下面就分别出现“请、看、下、集” 四个字，这个原画镜头也是我设计画的，为的是增强观众对“黑猫警长”的印象，提起观众还想看下一集的兴趣。

　　如果现在还需要继续制作《黑猫警长》下一集，我一定还会保持在中国学派美术动画艺术个性的前提下，融入现代网络信息、元宇宙、量子力学、多元文化的科技元素，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使得“黑猫警长”与时俱进，具有现代高科技所有特征，增强动画故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离奇叙事，增强视觉和听觉艺术效果，继续传承“黑猫警长”热爱民众、除暴安良、真善美智的人文精神！

　　广州日报：您从连环画时代熟习综合性绘画创作，到您沉浸在中国动画最辉煌的创作时代，再到你参与编导前期设计的一些国际合作动画项目里，我看到您在创作上更多是用“减法”，线条越发简练概括，与当下一些流行动漫繁复的审美有很大反差，您的审美逻辑是怎样而来？

　　顾子易：我从小就接受了父亲教导的一些传统美学观念，例如“写实”和“写意”两种绘画风格，写实绘画追求的是“形而下”的逼真！写意绘画追求“形而上”的神似！我父亲有一枚常用的闲章“惟专故精，惟变故神”，专是为了精，变是为了神，是为了有精气神。目前的3D、AI动漫写实绘画，是倾向于繁琐复杂满画面的钻牛角尖。而写意动漫绘画，是随着心灵意识精神境界简约留白放飞！我所追求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返璞归真的觉悟境界。

　　广州日报：请谈谈您和广州动画的缘分，您是怎么看中国如今动画的发展，或者AI技术对这个行业的影响的？

　　顾子易：1987年，我到广州时代动画制作有限公司导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合作的《皮皮的故事》10集动画系列片，我选拔培养了一批原画、动画设计人员，在短期内创作设计完成了动画片的制作生产，得到了美影厂艺委会的好评。

　　1989年，我从日本留学回国工作，辞职后，到广州时代动画公司导演《小熊悠悠》动画片。二次在广州时代公司导演动画片的经历，和这次来广州参加岭南水乡国际动漫周和JC动漫馆的交流活动，说明我和广州动漫非常有缘。

　　如今动漫创作设计进入了多媒体元宇宙人工智能AI时代，我认为人工智能AI是一个可以提供给人方便运用的工具，以及浩瀚无穷的没有灵魂的数字系统。人是有灵魂的生命，人掌握了AI的技术就可以运用AI提供创作的便利。AI发展也永远是被人运用的，人通过运用AI完善动漫创作，达到原创动漫艺术的目的。

　　金城：与《黑猫警长》结缘，在巨人肩膀展望未来

　　金城，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动漫艺委会副主任，教育部高校动画、数字媒体专业教指委副主任，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近年作品《极简少女》在法国、西班牙、日本等地展出，为世界漫画之都法国昂古莱姆市荣誉市民。创办漫友杂志、中国动漫金龙奖赛事、CIAC全国插画扶持计划，担任过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终评评委，第十三届全国美展暨第三届中国美术奖终评评委。

　　广州日报：请问您是如何得到并收藏《黑猫警长》的赛璐璐片原画和动画分镜的，背后有什么趣事吗？

　　金城：我与戴铁郎先生的交往从2004年开始，那年暑假他亲自前来北京，支持我创办中国动漫金龙奖活动，之后往来不断，成为至交。那15年里，我只要去到上海，一定登门看他。即便是他最后几年常住杭州，但凡跑得动，得知我来上海时，他都会想方设法赶回来与我一聚。戴铁郎一直住在一间不到50平方米的单位分给他的小房里。每次我到达他家时，只要我朝楼上大喊一声“戴老师！”，他小小的圆脑瓜就会闪现在三楼的某个窗口朝我微笑，把一串钥匙从三楼丢下，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接到钥匙后，我便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开门咯噔咯噔跑上楼梯。老爷子则笑容满面地等候在门口，每次见面都是先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戴导家里，有一抽屉的珍贵“文物”，都是他多年创作的动画心血。我在时，他打开抽屉，拿出手稿摆在我面前，大手一挥让我随便挑选，现在我收藏的大量《黑猫警长》原画和动画分镜，基本就是这么来的。其中有一组非常珍贵的黑猫警长泥塑，是由戴导亲手制作，陪他度过了20多年光景，周身已风化开裂。有一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的日子不多了，你把它带走吧。” 于是我把它们紧紧抱在怀里带回广州，请广州雕塑院的一位雕塑师修复，现在这组泥塑正在东莞的百年国漫馆中展出，是为镇馆之宝。

　　广州日报：你认为作为集体回忆的《黑猫警长》这部动画片在当时是什么样的水平，放在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去挖掘这部动画的深远影响？

　　金城：《黑猫警长》在当时来说非常超前，彼时的中国动画，多以传统文化民俗为题，关注现代和未来的题材少，而《黑猫警长》做到了，这是一部更现代、讲科普、更童真的动画题材。

　　在《黑猫警长》里，戴导和一众主创完全拓宽了孩子们的想象力，会飞的摩托车、会拐弯的子弹、GPS定位感应器……在大哥大都没普及的年代，看到这样的作品是大受震撼的。

　　不过因为一些时代局限性，没能迎来第六集，但时间证明这是一部超越时代的作品，在全年龄段都大受欢迎，成为集体回忆，它用孩子能接受的方式，明白自食其力、守卫光明的重要性。

　　我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动画工作者们，能将老一辈艺术家这种创作魄力与热忱延续下去，站在《黑猫警长》的肩头，创作出更多超越时代的国产动画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