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说:“民俗,是一首民族的集体抒情诗。”七夕乞巧,却如一首浪漫的宋词。它揭开日子独特的一页,让人看到柔婉幽深;也让人从喧嚷中短暂消失,穿越到古典感觉中去。
传说,此夕,天上的织锦巧手七仙女会跟牛郎相会;夫妻谈话间,说不定会透露些织锦技艺。葡萄架下悄悄听,或许能偷得一点“巧”。旧时女子,一双巧手太重要。乡里有句俗话“男人满世界走,带着女人一双手”,一个家庭的穿戴,全由主妇一双手手作完成。那不仅是过日子的必备,还是家庭的风光和门面。
“手作”的技巧,第一,靠习练;第二,靠一颗慧心。姑娘们在捏得住针的年龄,便从处女作——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荷包”,一个绣得皱巴巴的手绢起步,走上了修炼手艺的漫长道路。十二三,缝被褥,十五六,纳鞋底,一双手,越来越担得起养家的重任。
姑娘们的恋爱往往在针线活上透露出来。她们手边缠绕上了琐琐碎碎的针线玩意儿:绣了半拉的花鞋垫,勾了一半的衬衣领,钻来钻去的毛衣针……那彩线绣成的鞋垫上有“白头偕老相爱一生”的字样,那白洋线钩织的衬衣领上,横竖点缀着扇形的小花朵。她们的恋爱,好像不是跟心上人谈,更多是跟手里的针线谈。谈得温柔、耐心、任性。
据说我奶奶嫁到老米家,穿针引线的“媒人”竟是一双婴儿鞋。还未出阁的奶奶绣了一双婴儿鞋,被作为贺礼送到亲戚家的婴儿百日礼上。那鞋底儿软绵绵的,针脚匀称,针法讲究:虎额用“挑花”,虎眼用“打籽”,虎牙“齐针”,虎眉用“滚针”;在鞋底中间,纳了九个菱形破花——九个破花,被称为九颗圆子,意思是“九子十成”;鞋脸整个儿是一张老虎脸,咧着嘴,憨憨的笑模样,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爷爷的母亲一眼相中了这双“巧手”,托人打听做鞋的姑娘。这一打听才知,论辈分,这姑娘跟我爷爷五服之外算是姑侄。毕竟远亲了嘛!遇到合意的姑娘,不能错过。
一年四季的节日里,奶奶的七夕是重头戏。每年她都要指导着姑姑们在庭院里供瓜果、摆针线,对着月亮跪下,双手举针线在头顶穿过针眼。姑姑们像考试也像游戏,顺利穿过的就是“巧”手——以后无论是做事还是迈入婚姻,都会顺心。
如今,针线活儿在我这辈已基本掉线,织件毛衣、缝个扣子,还能应对;到我女儿这一代,连扣子也不会缀了。不禁感叹:随之消失的也许还有女孩们穿针引线的曼妙氛围、内敛委婉的爱情或者沉静的女儿心。
谁知道呢?
然而,葡萄终要爬到架上,鸟儿还要回归巢中,那温馨的节日场景,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