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烈的太阳拉长了暑热。突然手机上跳出一条微信,是侄女发来的。是她梦想成真的好消息,心仪大学的录取信息从网上飞速抵达。我为她高兴,禁不住老泪纵横。这份通知书唤我回到了四十二年前那个悲喜交加的夏天。
1982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参加了人生中重要的一场考试。它将决定我能否跃出“农门”。公布分数、体检、政审,一路顺风顺水。
离开学校那天,老师说得很清楚:8月12日,师范学校将用挂号信寄出录取通知书,15日就能到达。按照我心里编排了很多遍的剧情: 15日10时左右,从县里来的大客车会送来一大包的邮件,写着我名字的挂号信会在绿色邮包里。
15日这天,10时不到,我和妈妈从晒场跑到了车站,乡邮递所的张大姑准点到达。这是她每天的等待,已经习以为常;这是我首次的出场,望着汽车来的方向,心在狂跳,脸灿烂得如路边的谷田。
车来了,邮包被车上的售票员准确地投进张大姑怀抱。一个乡的邮件就那么一点,用不着回到她的邮递所作分拣,直接就可以在路边开包给我“颁发”。我急切取下了笔帽,只等在挂号信的收件人处签名了。
剧情急转了——邮包找遍,没有写有我名字的信封出现。
我逐一翻阅。心跳得更烈,只是脸色不再灿烂,而是紧张、凄惶,那是始料未及的晴天霹雳——仍然没有找到写有我名字的信件!
张大姑把邮包甩在肩上后扬长而去,把我和妈妈丢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我无助地扯住妈妈的手臂,双腿发软泪如雨下。失望的妈妈强作镇定,从包里摸出两块钱:“只有进城去找老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无奈地望着苍天,白花花的光刺痛双眼。身上还是早上穿去干活的脏兮兮的布褂,但我已经顾不上回家换件干净的衣裳。望眼欲穿地等着开往县城的汽车到来。心里还在默默地祈祷:是寄信的老师粗心,把通知书投错了地方;或者是挂号信开了小差,说不准还躺在县邮局里睡觉……
车来了。门还没开,我的双臂把着车门。上了车,巴望着车子快点启动、开出飞机的速度。可司机懒洋洋的,先是下车去了厕所,回到车上后又慢腾腾地烧了支烟。我提醒司机快点走哟,他一脸漠然地看着我这个小不点却不气不急。
汽车的马达终于轰响,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就在剧情向着另一方向延伸的时候,车窗外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叫喊。
是在叫我的名字?是在叫我的名字!“你的挂号信找到了!”
我大声喊叫着“停车”,拍打着车门,完全像一个泼皮无赖。车子刚翕开一道细缝,我已经夺门而出。
从车站到邮递所的道路,我一路狂奔,面馆、理发店、打铁铺,快速地躲到身后,像是给我一路让道,让我去夺取胜利的红旗。
我把那个黄皮信封捂在怀里,也是捂住心口莫让心脏蹦了出来。
这当然是剧情的高潮部分。高潮部分的演出其实只有我和妈妈。张大姑只淡淡地说了句:“信夹在报纸里了。”等我签了字,她就甩门而去,去街上送报纸了。
我和妈妈抱成一团。我和她都哭成了泪人。喜极而泣的泪水点点滴落,湿润了通知书那薄薄的纸页……我永生难忘的这一幕,到此定格。
每年这个时节,是学子们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每每这个时候,都会唤我忆起那一个惊魂夏日。几十年了,依然刻骨铭心。那毕竟是一段留有青春印记的奋斗剧情。
(施崇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