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叫上名、叫不上名的花有很多,令我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故乡的粮食和农作物的花,它们是盛开在村野田畴的希望之花,沐风栉雨,饱经风霜,灿烂如锦,强大如潮;它们是绽放于农人心间的幸福之花,植根故土,质朴无华,恩泽天下,惠及众生。
春天的这方舞台上,最先登场的农家花是油菜花。它开得恣意、热烈、灿烂,或独自成块成片,以磅礴之势汇聚成气势宏大的黄金方阵,绵延数十里而不衰;或套种麦垄之中,为绿浪翻滚的麦海镶嵌出道道金边。三四月间,老家村后山坡上的几百亩田地里,金黄灼眼的油菜花竞相开放。举目望去,山坡的沟壑里,平坦的阡陌上,一垄垄一片片,在醉人阳光的照射下,黄得纯真透彻,黄得热烈奔放。
紧随油菜花之后的是蚕豆花和豌豆花。乡谚说:蚕豆花开,把眼睁开。蚕豆花很别致,花瓣或白或红或暗紫,黑白各半的花心像极了一对黑色的眼睛。远远望去,蚕豆花瓣好似瞄了浓浓的眼影,不到凋谢,花瓣上的一双大眼便始终睁着。犹记得幼时在地里玩耍,最怕蚕豆花,总觉得像是一双双怪异的眼睛在盯着我,但好奇心使然,越是害怕越是想看,它盯着我看,我也盯着它看。一阵凉风吹过,冷不丁一抬头,不远处的坟茔进入视野,身上一个激灵,顿感头皮发麻,汗毛竖起,转身就跑。如今想来觉得甚是有趣。而豌豆,是农家最秀美的农作物之一,花美叶也美,如月牙像小船的豌豆角更美。阳春三月,鲜嫩的豌豆苗从浅绿、碧绿再到油绿,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鲜亮。在时令的催促下,豌豆苗伸出了对生的豌豆叶,像一对对蝴蝶的翅膀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清明节过后,豌豆花盛开了,粉白、浅红、淡紫的花儿竞相开放,招来蜂蝶来回穿梭。
春风拂过,麦苗返青,经过拔节孕穗出芒的一路跋涉,小麦终于抵达扬花的渡口。小麦花很小,不惹人注目,但吃着农家饭长大的我,对小麦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稔。年少的我曾经匍匐在麦地里端详麦花,它细小如芥,白中带黄,隐藏在狭长的叶子间,遍布于翠绿的青穗上,清新淡雅,细细碎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暗香。在庄稼人看来,扬花是麦子的大事,关乎着籽粒的饱瘪,蕴藏着丰收的期冀。土里刨食的农人极其在意这不起眼的小麦花。小麦花娇嫩,经不起风的摇晃和雨的涤荡。到了小麦扬花的那几日,祖父总是心神不宁,一大早起来就站到院里看天,久久地看,唯恐起风下雨,吹落麦花。对于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祖父来说,小麦开花是一场隆重的盛典,自然不能少了他这个最忠实的观众。小麦花期很短,祖父常说,小麦开花,一袋烟功夫。一地的小麦悄无声息地开着花,祖父就蹲在地头专注虔诚地看着。一袋烟抽完了,小麦花也凋零了。祖父用爱怜的目光逡巡着一地麦花,口中喃喃自语:小麦开花了,麦粒就要鼓起来了。
(梁永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