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之美

　　水岸，迂回曲折，有无穷的形态，引申出无穷的美。

　　水岸芦苇丛生是美的。芦花一丛丛，一片片，银亮如雪，与西天明亮的斜阳，水中粼粼的波光互相映衬，互为一体。丝丝缕缕苇絮，是风中飞扬的音符，传唱流水的歌声。芦花深处宜泊小舟，藏沙鸥。河滩雪白的芦花，岸上通红的枫叶，意境在画面之外。

　　水岸林木葱茏是美的。“湄”，水之眉，夏季的河流是灵闪的明眸，垂柳、枫杨和水杉，青丝香润，佳木成林，是河的眉毛，就深就浅，淡妆浓抹总相宜，传神又传情。江南水岸，青衣花旦，演绎的是女人的故事。冬日，水岸树木空疏，花容失色，一位娇嗔的女子，柳眉倒竖，生着冷风的气，自有不一样的风韵。

　　岸，是陆地和水的边界，一般为水边高起之地。《诗·卫风·氓》：“淇则有岸。”《岳阳楼记》有“岸芷汀兰”。 温柔有度，水无岸则泛滥，没有约束的自由是灾难。多数情况下，水岸界限分明，但有些地方边界模糊，水侵浸岸松软的泥土，岸的草木生长到水中，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缠绵之势。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诗经》是中国最美的诗，诗中的水岸蒹葭苍苍，自然且纯粹。“水容侵古岸，峰影度青萍”“人居芦苇岸，终夜动秋声”，古代的水岸多为自然形成，没有太多人工改造的痕迹。北宋李成有一幅《茂林远岫图》，画卷中间一位骑驴者带着四个随从涉水渡河，其中一个随从已经上岸，他站在岸边用一根木棍，将河中的人拉上岸。画中的水岸顺地形蜿蜒曲折，曲线玲珑优美。

　　江南河岸的人居之美，体现了江南水乡的灵性与情调，是历代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家园。小桥流水，舟楫穿梭水巷，河埠，出没于拱桥，长廊。两岸人家，临水而居，择水而憩，将富庶的闹市延伸到河中。近水楼台，岸上酒旗，桃花修竹，灯光倒映河中，秦淮苏杭的烟火小日子有声有色。推开小窗，波光粼粼，云烟辉映。隔河与邻家互道早安，丝滑的吴侬软语如水，说出的话题阳光明媚。

　　江南不仅仅只有烟雨，实则有多种面孔。徽州山高岭峻，清溪回环，多藏古村落。村落沿山溪分布，古木虬枝旁逸斜出，遮阴两岸人家，隐约一两座细窄木桥横跨两岸。夏日傍晚，人们从家门口的岸上一跨，就跳到门前的水潭里洗澡。孩子们也喜欢从木桥上往下跳，一头扎进水里。古镇多石阶，女人沿着伸入水中的台阶，上上下下，脚步水滴涟涟，每一个崭新的日子都是女人浣洗来的。

　　我家高田山，有两条小河，大部分河段被草木掩盖，平时很平静，流水潺潺，不疾不徐。流经村庄的小河水量小，人们用石头拦阻河水，形成一个个小水潭。梅雨季节，小河的脾气见长，如一头未曾穿鼻的牛犊，经常越过河岸，在路上横冲直撞，毫不掩饰对家乡的离弃，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许，没有流浪就没有故乡，小河一路向西，奔向昌江，饶河与长江。

　　另一条小河发源于千米高山阴公尖，水量稍大，流向东南，并入率水河，汇入钱塘江。率水河水草丰美，湿地河洲异常发达，许多地方水岸边界模糊不清，成为各种禽鸟栖息的绝佳之地。每年冬天，来自北方的鸊鷉选择在率水河过冬，水面密密麻麻星星点点，甚为壮观。鸊鷉憨态可掬，白鹭玉树临风，成为率水河一道生态风景。

　　水与岸，一动一静，一柔一刚，是拒绝，更是接受。水岸之美在于它是一种活生生的神态。在富春江，我曾看到一棵孤立水中的大树，烟水茫茫巍然挺立，透露着生命的倔强，让人感动。流年似水，树在岸，岿然不动，花叶，种子远播千里之外。

　　居岸，观水。水静，心动。

　　（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