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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羊城，在农讲所的红墙乌瓦下，几位身着汉服的女孩正沐浴在暖橘色调的夕阳中。裙裾飞扬间，既有“纤腰曳广袖，半额画长蛾”的魏晋风度，“额间绘花钿”的盛唐风华，上着胸襦裙、下着绣罗裙的宋时风雅，也有衬衫配上明制马面裙的新中式风潮……一颦一笑间，汉服女孩们宛如梦回千年前的时光。
在汉服圈里素有“一都两州”的说法，即成都、广州、杭州这三个汉服产业发展的主要城市。广州不仅拥有成熟的汉服产业链，还拥有数量级的汉服企业，其中不乏明华堂、襦一坊以及汉尚华莲、织造司这样的头部品牌。“汉服热”的背后，是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感的增强，同时也得益于汉服产业链逐步齐全、从业者增多的有力助推。广州若要打造“汉服产业第一城”还应该如何“突围”？即日起本报推出记者调查系列报道。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程依伦、张慧琪
转型：
依托成熟服装产业链 打造“汉服产业第一城”
在番禺洛溪和员岗地铁站周边，有着多家汉服生产厂家，此前这些厂家主要生产的服饰还是时装，直至近年来借着“汉服潮”陆续转型。据智研咨询数据显示，广州市汉服商家的销售额、店铺数均位居全国首位，其中艾媒金榜最新发布的《2022年中国汉服品牌10强榜单》里，来自广州的汉尚华莲更是位列销售额第二。
广州为何被业内称作“汉服产业第一城”？记者了解到，一套原创汉服的诞生需要经历设计师绘图、制版、选料、工厂制衣、绣花厂刺绣、成品样衣、批量生产以及最后的上新开卖等流程。“广州的汉服生产供应链相比其他城市更加成熟。”某汉服品牌创始人之一谢凌龙介绍。
谢凌龙称，此前他们的团队先后在厦门、虎门等处落地，但发现并不能完全安定下来。“一方面是汉服的生产会涉及刺绣、仿妆花等工艺，这些在时装供应链里并不常见；另一方面，广州拥有更便捷的物流快递和数量可观的设计、直播运营人才，使得设计开发和后续销售更为顺畅。”
得益于成熟的服装产业链，汉服产业在广州扎根并开花。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广州共计有汉服企业154家。而据艾媒咨询数据，2022年国内汉服市场规模达125.4亿元，2025年有望达到191.1亿元，未来汉服市场仍有较大的上行空间。
汉服体系丰富繁杂，形制款式和场景需求不同，做工面料、图案纹样等元素也有所不同，因此汉服的价格从几十元到数万元不等。随着汉服这块“蛋糕”越做越大，入局者也开始增多。
“破圈”：
复原还是改良？广州汉服人纷纷“出拳”
在汉服圈里，一直以来都存在“复原派”和“改良派”两种路径，前者以文献古画、文物为基础，致力于坚持复原传统服饰，追求形制标准的传统美学；后者则倾向于将汉服日常化，即在汉元素基础上加入现代剪裁和工艺，使汉服更加方便穿着，符合“仙气飘飘”的现代美学。在这两条路径的探索上，谢凌龙、陈一然以及王梦乔等汉服从业者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当汉代马王堆的素纱禅衣样式遇上岭南的香云纱，会产生怎样的火花？作为一名“90后”，陈一然用岭南非遗名片香云纱重塑古典服饰之美，使其既具有传统汉服的严谨结构，又具有现代服饰的色彩审美。
今年4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丝绸之路35周年”活动中，一套结合香云纱、三经绞罗和宋锦的“三非遗”复原汉服就登上联合国舞台，向全世界展示了初唐时期女子的风貌。这套汉服正是出自陈一然之手。
陈一然是坚定不移的汉服“复原者”。在她电脑里存着从各地博物馆拍到的有古代传统服饰图样的文物古画，这些也一一成为她笔下的创作源泉——如名为“云梦泽”的汉代复原曲裾袍，正是取材于汉代塑衣式跽坐拱手俑的服饰形制，以及汉代朱红菱纹络丝棉袍和马王堆素纱禅衣的样式；名为“洛神辞”的荷叶边交领半袖敝膝裙襦香云纱复原汉服，则是取材自《北魏司马金龙墓屏风木板漆画》和永乐宫壁画中的敝膝形态，以及成都博物馆出土的东汉持镜陶俑上的荷叶边元素。
打开陈一然的图库，记者如同走入一个浩然的中国传统服饰体系，她不仅坚持复原汉服的形制，同时也孜孜不倦地追溯着传统的汉服剪裁方法。“比如像这款宋抹，它看上去就像今天的小背心，但其传统的剪裁方式却非常节省布料；同样的还有唐代褙子，看上去像如今的半袖，但其剪裁方式只是在一块正方形布料上挖一个领口，穿上却有一种不同于今日服饰的立体感……中国古代服饰真的非常神奇。”谈起汉服，陈一然言辞间掩饰不住欣喜和热爱，即便采访时已至深夜，但在拿起笔向记者边画边讲解汉晋服饰的曲领结构、唐时褙子、改良宋抹、明代比甲时，她始终神采奕奕。
与陈一然一样坚持复原汉服的还有来自华南理工大学古建筑专业的王梦乔。出生于裁缝世家的王梦乔从小就跟着姥姥学习缝纫技术，2016年她第一次接触汉服后便被深深吸引，从此开始自己设计汉服。
王梦乔讲求汉服形制。在其设计的一款名为“汉晋印象”系列的服饰中，从衣领袖口到半袖织锦再到裙身印金，均参照了不同博物馆珍藏的文物，譬如裙身印金的设计就是参考湖南博物院藏的马王堆茱萸纹绣。
而像织造司与汉尚华莲两个汉服品牌走的是偏向于“改良派”路线，其店内热销排名前十的款式均为马面裙，其中汉尚华莲销量最高的一款马面裙为印有貔貅图案的“新年装”。而相关数据显示，从今年的预售开启到“双11”结束，某平台总计卖出了超过73万条马面裙。
解困：
不断自主创新 平衡汉服制作成本与生产周期
但在现实情况下，像王梦乔以及陈一然这样坚持复原或走高品质原创汉服路线的从业者也面临不少挑战。想要复刻出古代服饰的庄重与美感，意味着超长的制作周期和高昂的制作成本。以广州本土的品牌明华堂为例，在其官网上，一件“大魁蟒云肩通袖大暗花纱袍”售价2600元，一条“龙凤妆花织金襕马面裙”售价则达到3880元，有的套装价格甚至要上万元。
为何一些汉服的售价如此之高？除了一小部分品牌溢价外，追根溯源还是与汉服本身的制作成本有关。万元汉服往往以“手工”“限量”为卖点，结合妆花、织锦、扎染、缂丝等工艺，其中不少都属于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即便是一些走大众路线的品牌，其线下旗舰店内也会展出一些价值不菲、绣有龙纹图案的汉服。一位店长告诉记者，龙纹图案正是出自蜀绣非遗传承人。“一天可能只能绣一个龙爪，仅一条龙就要绣半年以上。”
高成本也意味着超长的生产周期。但对于企业而言，生产周期过长容易造成资金链紧张。记者调查发现，大部分原创汉服厂家都是采用预售模式或支付订金、收到货后买家再支付尾款的方式，但倘若买家收到货了再退货退款，就容易让厂家积压库存，造成损失。
此前，陈一然创业的某汉服品牌曾进入到某电商平台销售额前五，但最终也因成本过高、倍率过低造成资金链断裂而不得不停产。
为了解开这个“困局”，不少独立设计师正在尝试另外的路径。在经历了创业失败后，陈一然做了另一种尝试：她一方面以香云纱为本，再将绫、罗、宋锦、缂丝等非遗纺织品或古法工艺融入设计；另一方面也会使用桑蚕丝、丝绒、毛呢等现代布料，既可以保留高品质，同时也可解决香云纱面料供应紧张状况及成本控制问题。在陈一然的汉服品牌官网记者发现，一套汉服售价多在2500元～6000元，且制作工期大多控制在30~45天左右，通过支付订金与尾款的方式来销售，可尽量保持“零库存”状态。
王梦乔的汉服品牌的生产周期也同样控制在30天左右。为缩短成本和工期，她并没有使用非遗工艺，而是通过现代服装生产工艺开创了一种新的配色时尚，即以汉服作为服装形式，在整体配色和花纹上融入波普艺术、朋克风格、复古disco风格、极简主义等时尚元素。“她是真正地将自我思想、现代艺术理念和传统汉服风格融合在一起的独立设计师。”一位从业者盛赞。但即便如此，对方也认为“一款汉服一个月销量在100件左右，这个数据不能算非常盈利”。
谢凌龙作为理工男，则更习惯于用“数据”说话。他告诉记者，自己希望用做时装的思维来做汉服：“时装的倍率通常是5~6，而我们汉服的倍率通常是两倍，好一点的是3倍。”为了提高倍率，谢凌龙团队主要采取“改良”路径。如使用仿妆花工艺来替代点翠工艺。“我们自己重新对生产面料的机器进行改进，尤其是对面料组织结构和纱线的物理结构进行改进，使机器能够做出仿螺钿、仿点翠的效果；同时还把云锦的非遗工艺引入自主创新的机器化生产中，大大缩减了汉服的生产周期。”谢凌龙告诉记者，从织布算起，如今他们可以4小时就完成一条仿点翠工艺的马面裙，而这一具有自主创新的机器也拿到了发明专利。
呼吁：
培育原创设计人才 建立汉服行业标准规范
汉服从小众消费到“遍地开花”，也催生了一些问题，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山寨和抄袭，以及“形制之争”等。在越来越“卷”的赛道上如何推陈出新，也成为不少本土汉服品牌思考的命题。
采访中，陈一然、王梦乔等人均不约而同强调原创设计人才的重要性。陈一然透露，目前国内大部分院校都没有设置汉服相关专业，这使得目前国内的汉服设计师水平良莠不齐。“汉服设计师与时装设计师有很大区别，它要求设计者既需要设计创新能力，也需要具备工艺思维。广州有着全国最大的纺织服装产业，如果想要在汉服产业上进一步优化产业链，就需要抓住这个契机，以人才为主导来引领市场趋向，使整个汉服行业健康发展。”
而在制作环节，不少从业者则表示，需要进一步完善对于面料的品控。“汉服对布料工艺、色差以及批次的要求比普通时装更精细，广州面料市场的供给多与时装匹配，因而工厂制作汉服的效率会相对时装较低。”王梦乔建议，广州若打造“汉服产业第一城”，需要提高生产工艺标准。
谢凌龙则呼吁为汉服行业建立标准规范：“如今越来越多家长会给儿童购买汉服，但市面上一些商家制作的儿童汉服并不符合童装的安全规范。”
除此之外，这些从业者还建议，广州的文化组织、机构可多举办一些吸引商家参与的汉服走秀和节庆活动，以增加对汉服文化的推广。“只有各个环节都得到优化，才能让从业者拥有持久的创作力，让汉服拥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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