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障碍人士如何融入社会一直备受关注。在一个忙碌的服装仓库内,21岁的阿森正忙着为自己负责的一批服装喷码、贴标签。若不是经人提醒,记者并没有发现眼前这名帅气的小伙是一名患有孤独症的“星青年”。
原来,在阿森的奶奶和公益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下,阿森不仅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中职毕业后还找到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如今他已工作了3年,状态良好。在阿森身上,人们看到了孤独症青年融入社会的希望。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实习生 祝明月
每天早到打扫仓库 从剪坏裤子到胜任质检工作
“我每天7点半出门,8点半到公司,下午6点半下班。”阿森的时间观念很清晰,他每天的通勤节奏规律而精确:先乘坐一个站的公交车,再换乘一个站的地铁,再步行大概15分钟到达公司。跟不少“上班族”一样,阿森也爱在上班途中听听音乐,看看手机,有时路上走着走着,阿森还会突然小跑起来。起初,阿森的奶奶徐平有些不放心,悄悄跟在他身后出门,经过几次“试验”后,奶奶发现阿森自己上班完全没问题了,就放心让他自己出门。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9时,而阿森每天来到公司刚好8时30分。他习以为常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仓库。原来,从阿森上学起,奶奶就让他养成习惯:每天早点到学校帮忙扫地清洁,能多做就多做一点,这个习惯工作后也保持了下来。
阿森就职的是一家品牌服饰公司,他被分配在仓管部工作,每天的工作内容是把出厂的服装拆袋、质检、然后贴产品标和码标再装进塑料袋。流水线式的贴码、装袋对阿森来说并不困难,不过要发现衣服的质量问题对他来说算是一大挑战,因为要仔细查验衣服有没有破损、明显色差、抽纱、色纱、断纱、污渍、掉色、杂色等瑕疵,还要进行面料和辅料检验,如检查拉链是否顺畅等,还有工艺检验,如查验服装的对称部位(衣领、袖口、袖长、口袋)是否对称,他也是经历了两年才逐步熟悉了质检流程。
刚开始,同事们“放心”地把剪刀交到阿森手上让他剪线头,但他当时还没有理解“线头”是何物,结果把缝线也剪掉了,让一批裤子成了残次品,但公司对此非常包容,阿森的奶奶提出赔偿也被谢绝了。那次小意外也让仓库主管调整了教学进度,先把整套流程教给阿森,质检环节则让他慢慢学习。仓库主管介绍,在发货环节中阿森还要负责叠衣服。“叠衣服他做得特别好,速度也快,有时候自己做完了还会催我们呢。”他表示,阿森在公司的融入总体上还算顺畅。
上班对阿森而言有着独特的乐趣,工作中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记者发现,阿森工作时从不玩手机,非常专心;在公司支持下,奶奶也在公司的一处固定位置给阿森准备了画板,当他休息或情绪不稳定时可以画画来缓解情绪。
“孙子遇上了天使” 老板同事都很包容他
对不少孤独症患者来说,能融入社会并找到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很难得。“到现在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我没想到他能上班,并且还表现得挺好。”徐平说,“我曾想过如果他找不到工作,我会让他继续学音乐和绘画,至少让他有事情干。”
当她听说有公司决定请阿森时,还特意找到老板确认,老板告诉她,阿森不需要试用期,直接聘为正式员工。“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我孙子遇上了天使。”该公司老板娜娜告诉记者,她听说徐奶奶年过七旬仍在照顾孤独症孙子的故事后深受感动,决定给阿森一个机会,2021年阿森从中职毕业后,就直接招他到公司来上班。她表示,孤独症患者融入社会不容易,她希望全社会对孤独症患者多一些理解,为他们创造一个相对宽松的就业环境。
该公司的仓库主管说,其实公司并没有因为阿森的心智障碍就刻意在工作中迁就他,老板还交代要让阿森多做点,这样才能进步得更快。而在同事口中,对阿森评价最多的一个词是“听话”,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阿森,偶尔也会有一些暖心的小举动,所以同事们并不排斥和他共事。
在公司里,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同事,大多数时间里她是披着长发的,而阿森偶尔会让这位姐姐把头发扎起来,起初大家都不理解,但当她把头发扎好后,阿森都会非常开心。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阿森以前有一位老师的样子跟这位同事姐姐很像,阿森此举应该是挂念自己老师了。虽然徐平跟阿森同事们说不用迁就孙子这种要求,但大伙打心里还是愿意满足一下这位“小朋友”的小愿望。
“阿森心思很细腻。”另一位同事红莲分享了她对阿森的观察和感受:“有一次,我的碗放在了桌子边缘,我自己都没有察觉,但阿森经过时看到,随手就帮我把碗往里面推了一下以免掉落。”这个不经意的行为温暖了同事们的心。
从小“不宠着” 他逐渐学会守规矩
阿森刚上班那段时间,徐平一直陪着他。因为她知道,要让阿森长期稳坐在那里不容易,必须有人在旁“镇住”他。阿森喜欢安静的环境,对噪音很敏感,即便是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有时也会让他变得焦躁,每当孙子被噪音困扰时,徐平就会抱住他轻轻拍一拍,直到他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阿森能逐步融入社会,跟奶奶的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有一次,阿森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席间上了一盘他喜欢吃的菜,他立刻站起来,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送。徐平见状马上提醒:“这样不合适。你要先把菜夹到碗里再吃,你这样做,别人还怎么吃?”同桌吃饭的人知道阿森的情况,连忙表示没关系,但徐平却坚持告诉阿森要懂规矩。“从他小时候我的原则就是不能宠着,要让他遵守规矩。”
很多人曾建议让阿森读完中职后继续读大学,但徐平放弃了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孙子需要的不是多高的学历,而是学会在这个社会生存下来,相比之下,“社会大学”更适合阿森。今年74岁的徐平逐渐感觉到了体力上的力不从心。她深知,要让孙子更好地融入社会,必须让他多受磨砺和挫折。“孤独症群体也可以很优秀,他们只是需要时间。”徐平说,“其实我从来不希望社会能特别关照孤独症孩子,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对待孩子就好。”
对阿森来说,因为孤独症而形成的“刻板”行为反而成了他工作中的“优势”。可能在常人看来,服装质检和包装工作显得重复而枯燥无聊,但阿森却都完成得特别认真,尤其在熟练操作后,工作速度也快了起来,不仅不厌烦,还干得很起劲。
当“陪读奶奶” 见证孙子“被温柔以待”
阿森两岁时被确诊为孤独症,6岁时父母离婚,妈妈离开了他,爸爸忙于工作,从那时起,奶奶徐平承担起照顾阿森的重任,从牵着他上学到陪着他上班,在奶奶的呵护下,阿森如今已能够稳定情绪专注工作。
在徐平看来,阿森正是因为有不断受挫的经历,才加速了他融入社会的步伐。实际上,早年徐平带着阿森出门时不止一次遭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时间长了徐平逐渐学会微笑应对,因为她知道,阿森要想融入社会就必须学会适应。
而要融入社会,阿森要过的第一道关就是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读书。徐平前后找了多所小学都被婉拒了,最终有一所学校同意接收阿森,但前提是需要徐平去陪读。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姨”坐在教室里,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起初徐平会觉得脸红,后来她慢慢习惯了。
徐平还记得,有一次去食堂,阿森直接下手在滚烫的汤盆里捞肉骨头吃,把在场的老师同学都吓坏了。徐平生怕学校把阿森开除,所幸校方选择了宽容他。
阿森上中学那几年,也一直被同学们温柔以待,他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理解“感动”和“爱”,但会通过自己的方式表达感受。比如,他会在课间画一幅自己喜欢的画,径直走到同学面前,把画放在对方桌子上扭头就走,而同学们也习惯了他这种表达方式。在毕业晚会上,同学们拉起他的手一起唱歌,阿森对此感到很意外,但一旁的奶奶却感动落泪。“还有什么比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更幸福的事呢?” 徐平说。
心声:“此生都将陪伴孙子融入社会”
说起陪伴阿森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徐平感慨万千。为了让孙子不成为学校的负担,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她一直是学校的家长义工;阿森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绘画、音乐都挺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徐平坦言,自己也不知道还能陪伴阿森多久,所以她“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过”。在她看来,很多事情不是因为有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有希望。她想通过自己的经历告诉更多孤独症孩子的家长,孩子融入社会是完全有可能的。
最近几年,徐平会利用周末和其他孤独症家庭分享教育经验。“只有我们先接纳了孩子,这个社会才会接纳我们的孩子。不能因为害怕歧视而把孩子留在家中,这样,孩子的社交能力只会越来越退化。”徐平说,虽然自己74岁了,但陪伴孤独症孙子融入社会是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