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口有两株开花的树,每逢盛夏,碧绿的枝叶间便腾起粉红的云霞,并弥散着甜甜的香味,笼着荷锄劳作的农人,笼着返乡归家的游子。每每闻见这花香,看见那花儿,我心中便莫名地涌出一股暖意,进而心生欢喜。
年少时,我常爱将落下的花儿放在掌心把玩。簇簇柔长的花丝顶着嫩黄的点状花粉,如古人撑开的绒扇,透着或妩媚或淑雅的古典美。端详完,我还会将花儿夹在书页间,“绒扇”风干定型,香味隐隐还在,花香与书香交融,引我展书苦读,相伴日夜。
这花叫啥?当时未曾从书中识得,只随乡亲们亲切地称之为“绒花”,应是取“花开绒绒”之意。甚好!一个“绒”字,质感、情态,乃至气质、色彩全有了,透着喜欢。绒花就这样一年一年开在故乡,开在我的心上。
后来,我离开故乡,在小城工作。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曾令我心生孤寂,唯有用无尽的奔忙、打拼将生活填满。一次加班结束,我疾步迈进一家刀削面馆,点了一大碗面犒劳自己。抹嘴,走出面馆,仰面,深呼吸,竟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对,是绒花香。就在面馆外的街头,几株行道树就是绒花树。到小城已半年有余,整日匆匆,从未细细看过这些树,但在盛夏,我还是“闻香”识得了久违的绒花树,和故乡的那两株一模一样。昏黄的街灯下,依稀辨得那团团粉红、枝枝葱绿,不由得心中踏实下来。
此后,每个晨昏上下班,我会特意绕路看看那几株绒花树,当然也就成了那家面馆的常客。店主是位山西人,经营十余年,端上桌的刀削面量足、味美、价廉,且服务周到,口碑甚好,来这里的顾客络绎不绝。店主说:“来这儿开店时,就有这几棵树,也是沾了这些树的光,不少人寻香而来,赏花,顺带吃面。这些树很有意思,早晨迎着阳光,花儿像扇子一样打开,叶子也展开;晚上,花叶又像含羞草一样合拢起来。我每天和这些树一起,早上开张,晚上打烊,一天忙忙碌碌,和来往顾客和和气气,知足常乐!”绒花树自带着一种熟悉的来自家乡的亲切感,让我如逢故人般,顺利度过了在异乡最初的那段孤独日子。
我翻阅书籍,查得“绒花”竟有一个甚富诗意的学名——合欢,还寻得一首作者不详的咏合欢花的词作,更觉诗意盎然。合欢,这名字我更喜欢,透着一种生活的真义与美好的期许。感谢合欢,让我试着将异乡当成故乡,将异乡人当成故乡人,慢慢地融入了小城,与合欢花一样日出抖擞,日落休整,工作打开了一片天地。慢慢地,我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与合欢花一样温和待人,播撒馨香,珍惜与每个人的同城之缘,因此,我不再孤单。后来,我在这里成家了,真正地如街边的合欢树一般在小城扎下了根。
当年与妻结婚之时,也是盛夏,我们租住在城东一处小院的两间西厢房,巧的是院中竟植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树干粗壮,枝叶葳蕤,花开馥郁,满院飘香,笼着这座小院,笼着我俩。在树下,搭棚做饭,摆桌吃饭,摇扇乘凉,静扫落花,捻花寻趣,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房东说,这株合欢树是他父亲当年栽下的,几十年,根深叶茂。人虽已逝,却将这树留给了后人。老人家是热爱合欢花的人,也是谦恭和善之人。曾因高大的合欢树影响了邻居采光,忍痛修剪了枝条。几代邻里皆和睦自在,合家欢喜。看着这合欢树,我更懂珍惜的美好,和妻子恩爱有加,与房东一家及其他邻居也培养了很深的情谊。以至于我们离开那院十几年后,依然常在合欢花开的时节,回那里看看,与大家相聚,看看如今的他们,想想当年的我们。
今年,我要离开小城,在外地工作一年。一日,妻子在微信中说:“街里的合欢花开了,放假时回来看看吧!”妻子还拍了照片给我看,我顿时心生欢喜。合欢花连着我的不同人生阶段和经历,我喜欢它特有的情怀,如喜欢属于我的那些美好时光。我遥想着老家门口的、小城街旁的、曾住的小院的合欢花皆已开好,正等着与我相聚。一朵一朵的合欢花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心上,绒绒的、粉粉的、甜甜的,诉说着烟火生活里的美好故事。
(张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