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撰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李巧蓉

　　广州日报讯 据黄永玉亲属6月14日讣告，著名画家黄永玉因病于2023年6月13日3时43分离世，享年99岁。

　　黄永玉在生前最后一份遗嘱中明确：“请将我的遗体进行火化，不取回骨灰。希望我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家人决定尊重其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

　　画坛少有的“多面手”

　　黄永玉是湘西凤凰人，著名作家沈从文是他的姑表叔叔。其祖上是拔贡，祖传砚田耕种，有着读书人的家传。

　　他自学美术，少年时期就以出色的木刻作品蜚声画坛，是少有的“多面手”，国画、油画、版画、漫画、木刻、雕塑皆精通，在中国当代美术界具有重要地位。曾创作中国版画经典之作《阿诗玛》、中国生肖邮票开山之作——庚申年猴。他99岁时还在计划创作新画。

　　他将文学视为自己最倾心的“行当”，从事文学创作长达数十年。诗歌、散文、杂文、小说诸种体裁均有佳作，著有《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比我老的老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吴世茫论坛》《见笑集》等。

　　一生的浪漫爱情只给一个人

　　在黄老的传奇人生中，他不仅对于文学艺术“痴情”颇深，对待爱情也坚贞不渝。他的妻子张梅溪是广东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有简简单单8个字，却只有少数幸运的人才能实现这个愿望，黄永玉和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幸运儿。在追求张梅溪时，年轻的黄永玉用自己节衣缩食买来的一把小号，每天都在张梅溪的必经之路上吹奏自己不久前练习的曲子；在两人的金婚纪念日，他又为她吹起了小号。两人相伴70余载，在黄永玉眼中，爱情就是“左看是她，右看是她”，这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幸福。

　　2020年5月8日，一个黄永玉难以忘怀的日子。在这一天，他亲手为妻子写下讣告，送别陪伴了自己的挚爱。讣告只有简洁的几句话，宣告妻子的去世时间，向大家表示歉意不能亲自上门告诉。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但这短短几十字却饱含了70多年的意笃情深。

　　深情

　　黄永玉是广东女婿

　　常常“在北方想起南方”

　　“听到这个消息太震惊，太难过了，本来我们还准备在黄永玉老先生百岁画展时去拜访他。”广东省美协副主席、广州雕塑院院长许鸿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充满遗憾地说。

　　黄永玉和广东渊源颇深。他的妻子张梅溪是广东人。1950年，广东举行第一届文代会，黄永玉从香港来到广州参会。　　早年，黄永玉跟廖冰兄、黄新波等版画名家过从甚密，后来他又认识了林墉等后一辈艺术家，特别是自1999年与本地雕塑家许鸿飞成了忘年交后，他来到广州，就住在许鸿飞的工作室石磨坊——长则两三周，短则三五天。   作为广东女婿，黄永玉会说一些粤语，尤其是年纪大了后，他喜欢说一句“我宜家聋咗（现在聋了），听唔到（听不见）”。他喜欢听广东音乐、粤曲小调，认为很有韵味；他也爱吃糯米鸡以及沙琪玛、芋泥。每逢中秋、春节，许鸿飞常会到北京看望亦师亦友的黄永玉。中秋，他少不了给黄永玉带去广州酒家的月饼；春节，则带去广州酒家的腊肉和盆菜。只要广州酒家的月饼一出现，黄永玉第一时间就让夫人收到二楼的房间里，以便慢慢“专享”。对盆菜的热爱，黄永玉更是无以复加，前一晚吃完，汤汁他要家人留着，第二天兑点水，煮成汤继续就着馒头吃。

　　对花城广州，黄永玉最爱的是木棉花。早在1985年春，他在广东迎宾馆看到了18株高姿迎风、万花待发的木棉树，就专门画了气魄宏大的《春红图》，以纪其盛。2003年3月，他从木棉盛开的广州回到桃花怒放的万荷堂，就以东晋吴隐之主政广东时设立“红棉节”，达官庶民乃至西洋番客在花下吹拉弹唱、休憩闲聊的传说为主题，创作了大画《红棉粤讴》。81岁时，他在石磨坊留下墨宝《松风之下万物肃穆》，落款里还津津有味地提到，春日见木棉花开，“心情为之大振”。

　　“在北方，想起南方。在万荷堂，想起石磨坊。在北方，我跟老头子怀念往日；在南方，我跟石磨坊的年青人雕塑未来。” 黄永玉给许鸿飞的信中曾这样写道。

　　近年来，黄永玉的作品多次在广州国际艺术博览会上亮相。在2020年举办的第25届广州国际艺术博览会上，“黄永玉精品艺术大展”是当场最大的亮点之一。其中首次亮相的版画作品《花城》尤为特别。这是20世纪60年代黄永玉在广州创作的一幅作品，他以花城为背景、以木为载体，将早期的花城风貌定格在画中。《花城》在广州的展出，不仅呈现出广州城市风貌的时代变迁，更以艺术为纽带，进一步呈现了广州与黄永玉先生的渊源。

　　回忆

　　“他的作品有立于千秋风月之上的有趣灵魂”

　　“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去年还收到黄永玉老先生发过来的他写的文章，特别难过和遗憾。”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广东画院院长林蓝一接到记者的电话后连声说。

　　接着林蓝回忆了两家人相识相交数十年的点点滴滴。“改革开放初期，南北艺术家交往活跃，当时黄永玉先生移居香港，我的父亲与他相差近二十岁，来往非常密切，不只是艺术上的惺惺相惜，也是性情趣味上非常投契的朋友。”

　　“我第一次见到黄永玉先生，还是一名初中生。在广东迎宾馆，父亲带着我参加和黄永玉先生、摄影师陈复礼先生的一次聚会，黄永玉还为当时11岁的我画了张画像，我很兴奋，特意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就是《黄永玉伯伯为我画像》。这篇文章当时在《语文月报》上面发表了，也是我平生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林蓝说。

　　谈及黄永玉先生在广州的艺术创作，林蓝讲述了这样一件往事，1999年，为筹办在广东美术馆举行的《黄永玉跨世纪艺展》，黄永玉在广州11天内创作了13座雕塑。“其中一件《童戏》铜像表现的是他和妻子小时候玩跳马游戏的场景，他特别喜欢，也为我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现在这件作品还在我的画室中。”林蓝说。

　　林蓝说：“黄永玉先生既是伯伯一样温暖的长辈，也是人生导师，他对艺术有温度地关注，对于艺术无所畏惧地创造，这样的‘真性情’对我影响很大。他的绘画作品和他的文学作品都有一个立于世界、立于千秋风月之上的有趣灵魂。”

　　黄永玉和许鸿飞相投的友谊根植于他们对于生命与生活的理解。1999年，75岁的黄永玉和36岁的许鸿飞一见如故。其时，黄永玉来到广州的许鸿飞工作室，喝茶聊天间对于一尊活脱俏皮的胖女人雕塑甚为喜爱，提出要买下，许鸿飞不知所措地称其为非卖品。翌年，黄永玉再次到访石磨坊，又提出要买下这尊让他爱不释手的肥女雕塑，这一次许鸿飞欣然相送，而黄老则回赠一幅自绘荷花，临走时留下一句“你来北京找我吧”。许鸿飞很快便赴京，来到黄永玉的万荷塘，黄老对他说：“要跳出学院派那一套，要有自己的东西，你一定要跳出来，越快越好！”正是这句劝诫诤言，使许鸿飞找到了创作方向，创作了更多“肥女”系列作品。这些情感饱满、肌理分明的“肥女”雕塑很快得到了大众的喜爱。

　　广州市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金城也在其微信公众号发表纪念文章，感慨世间少了一个顶有趣的老顽童。他说，6月的艺术界又失去一位大师。黄永玉先生的遗愿是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而黄老之前也曾在节目里说过：“如果我去世后你想我，就看看天看看云。”可见先生之真诚、坦荡、有趣与自由。黄永玉在中国画坛不可多得，他一脚踏在圈内，另一脚在圈外寻寻觅觅，侠客、画家、小说家、诗人，四处都走了一遍，交友无数，全凭一番真性情。

　　金城还在这篇文章里讲了一个关于黄永玉的故事，他的画很值钱，有段时间假画很多，在看到一家店卖自己的假画时，他对认出自己的老板说：“没事，有饭大家一起吃。”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到他“老顽童”的一面，更可以看到他的包容与宽厚。

　　缘分

　　广报中心雕塑《九天九夜》由黄永玉先生命名

　　广报中心园区坐落着一件许鸿飞创作的雕塑作品——《九天九夜》，这件雕塑的命名者正是黄永玉。　　“2008年冰雪灾害的时候，我看到当时广州日报的记者比较活跃，一直在参与、记录冰灾的全程，走在事件的最前沿。”许鸿飞说，“有一天，我翻报纸，看到《广州日报》上有一张4个战士在广州火车站外站着睡着了的照片，这张照片一下就打动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他们该有多么疲倦、多么辛苦，所以我就决定雕塑这4个解放军战士的形象。”

　　许鸿飞记得，当时为了让这幅作品更加惟妙惟肖，他特地通过广州日报记者寻找这4位战士。经过记者的多番寻找，这4位解放军战士终于来到了许鸿飞的工作室石磨坊，与他面对面交流。许鸿飞进一步仔细观察，最终创作完成这尊4个战士依偎睡着的雕像。当年，雕塑完成后，落户于广州雕塑公园，让大家铭记为人民生命和安全而努力奋战的战士们。

　　2022年，广州日报社迎来70周年社庆，许鸿飞重塑《九天九夜》巨型铜质雕塑。去年7月，这件雕塑作品被置放于广报中心园区。

　　“当年雕像完成后，我一直在想该给雕塑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这4个战士在广州火车站坚守了多个日夜，因为过于疲劳，互相依靠着睡着了。我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了黄永玉，他想了想后告诉我，就叫这件作品为‘九天九夜’吧。”许鸿飞说，《九天九夜》雕塑作品原件已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它向世人介绍着和平年代突发事件中生动、写实的军民鱼水情。

　　生平

　　黄永玉，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7月9日（农历）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

　　据中央美术学院官网介绍，黄永玉自幼喜爱绘画，少年时期就以出色的木刻作品蜚声画坛，被誉为“中国三神童之一”。他自学美术，文学，为一代“鬼才”，他设计的猴票和酒鬼酒包装家喻户晓。其人博学多识，诗书画俱佳，亦是诗、杂文、散文、小说、剧本的大家。他画过《阿诗玛》、生肖邮票《猴》和毛主席纪念堂山水画等，其美术成就曾获意大利总司令奖。他还著有《永玉六记》《吴世茫论坛》《老婆呀，不要哭》《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等诗书。

　　一生真性情

　　12岁外出谋生，背着一把木刻刀流浪各地，几年后开始陆续发表木刻作品，小有名气；

　　28岁进入中央美院，成为该校最年轻讲师；

　　32岁，创作出中国版画经典之作《阿诗玛》，一画成名；

　　56岁，创作中国生肖邮票开山之作——庚申年猴票；

　　年近70岁时，背着画具在意大利街头写生；

　　80多岁时登上时尚杂志封面；

　　90多岁时，给自己买了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经常开着车驰骋在马路上；

　　96岁时，亲手写下讣告，送走相伴74载的挚爱张梅溪，他曾和妻子讨论自己的身后事，死前开追悼会，“趁自己没死，听听大家怎么夸我”；

　　98岁时，出版了新的诗集，并办了一次展览，在两周时间内为每首诗画了一幅插图；

　　99岁，计划创作100张新画，筹办百岁画展……

　　余音在耳

　　“挖个洞，把笑埋进土里，到春天，种子发芽，长成一棵大树，像座高高的钟楼，风来了，满树都响着哈！哈！哈！哈！”

　　“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过得不那么难过的秘密就是：凭自己的兴趣读书。”  

　　“躺在地上过日子，贴着土地过日子，有个好处就是，摔也摔不到哪儿去。”

　　“人生的工作像马拉松，这么长的时间，这么一大堆人跟着跑，旁边人看着，说你的样子也不好，跑的样子也难看。你没必要停下来跟他争论，这会影响你的时程呀。”

　　杜鹃啼在远山的雨里\墙外石板路响着屐声\万里外回到自己幽暗小屋\

　　杏花香味跟着从窗格进来\刚坐下就想着几时还再来……——黄永玉写给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