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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门

  少时伴随祖母居渔村,平房村舍齐整,排成一条直线,一眼从村头望到村尾。黎明破晓后,各家敞门敞户,睦邻友好。大人农闲时相互走动串门,未上学的小孩儿,则整日聚在“直线”中段的禾场坪,嬉戏玩耍不想回屋,尤其是碰上有星月的晚上,更是玩得忘乎所以。当一阵“吱吱呀呀”的关门响动停歇,夜空下陆续传来大人嘹亮的呼唤声,满丫、小伟、小军,这些乳名的后面,是同一句嘱咐:“快点回来,给你留门了!”

  满丫是我,因为有了祖母的“留门”,尽兴而归的路上,不惧夜黑孤单,也不忧明天风雨。跑步到自家门前台阶,从透着灯光的门缝里,伸手挪开抵门的小凳,插好门闩。佯睡的祖母听到闩门声,即披衣起床,提起封好了炉盖的煤灶上的铁壶,倒出一盆温水,站一旁看我洗漱,嗔责戏谑我是“夜花猫”,灯光照见祖母脸上,分明是洋溢着满足欣慰的。

  给家人留门,早已成为渔村人家习惯。留门过程,好比是渔民早晨用布入湖渠的插栏网捕鱼,网口张开两道缝,连着竹篾撑圆的长筒渔网,尾兜扎紧,静待水流鱼来,日暮时合拢网口起底收兜,或多或少,总是有鱼。

  祖母将我养成了一个出门轻快的人,从不带钥匙,实际上,我还不会开锁,那时家里也只有一把钥匙,平日里祖父祖母谁落锁,谁就将钥匙放在门外狗窝的墙砖下。这样的留门方式,颇有几分迂回曲折。

  有一次,午间散学回来,恰逢祖母外出,我看到门上冰冷的铁锁,慌乱地在墙砖下找到了那根像钗环一样的棍子钥匙。分不清正反面,始终打不开门,只好无助地围着房子转圈。经不起饥肠“咕咕”,逼着自己尝试将棍子钥匙两头打探锁孔,小的那头刚好套进去了,上下左右胡乱旋转,倏地一下,锁闩弹出。“咣当”推门,径直揭开锅盖,热在锅里的饭菜香扑面而来,一扫先前的焦灼难耐。这扇惊喜之门,并非凭空敞开,需要拿着迷茫无措的钥匙,找准门锁,自己去摸索开启。

  离开渔村多年,祖母为我留门的温馨记忆,跟随我到了城市。都说如今城里人,邻居相逢不相识,人情味被防盗门、密码门、指纹门层层紧锁。实则每家都暗藏了留门之道,比如门上的“猫眼”,录入自己想见的人,筛掉不明底细、不想见的人。

  我的工作地点在市中心一栋电梯大楼,粗心大意的我常忘带门禁卡。有时能跟着熟人进门乘电梯,有时守在门边等里面的人出来。很多回因赶时间,老远望见门边的背影猛力追,气喘吁吁喊一声“喂”,那些转身手扶门框为我留门的人,有活泼开朗的学生,有温文有礼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都是我不熟识的人。每当我感动得连声“谢谢”时,他们都回我一句:“举手投足不言谢!”要知道,一个简单的留门,就帮我完成了登爬九楼之艰难。 

  我也在带了门禁卡的时候,停在门边,为需要的人留门。(朱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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