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质量发展 著名经济学家访谈系列 7

　　“国之称富者，在乎丰民。”政府工作报告在今年发展主要预期目标中明确，居民收入增长与经济增长基本同步，并提出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

　　如何将贯彻高质量发展与居民增收结合起来？如何通过顶层设计来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近日，本报全媒体记者专访了曾长期在国家综合经济部门工作的著名经济学家范恒山教授。他表示，要增加居民收入，必须要千方百计扩大适龄劳动力的就业创业，并优化分配机制，增加中低收入群体的要素收入。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除署名外）

　　人物简介

　　范恒山，著名经济学家、经济学博士、高级经济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国务院体改办综合司司长，国家发展改革委综合改革司司长、地区经济司司长，国家促进中部崛起办公室副主任，国家发展改革委副秘书长。受聘担任多个省市政府经济顾问、多所知名大学兼职教授。

　　他曾参与党的中央全会文件、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文件等重要文件起草，并主持了众多重要区域发展战略、发展改革政策文件的研究制定工作。

　　提高居民收入水平

　　要靠扩大就业 也要优化分配机制

　　广州日报：去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在增加居民收入，尤其是中低收入群体增收方面，您有何建议？

　　范恒山：居民消费不是水龙头，拧开了就能流出来。没有就业做保证，收入不能增加，居民就不敢消费。

　　提高居民收入的渠道有很多。第一，要千方百计扩大适龄劳动力的就业创业。就业是民生之本，年轻人年富力强，要自立自强，不能在家中啃老，更不能“躺平”，要通过各种形式就业或创业，参与到经济活动中去。目前像中小微企业、新型服务行业等都蕴藏着很多就业机会，比如高级家政人员和高级护理人员就很缺，符合条件的家政或护理人员月工资也很高。

　　第二，要优化分配机制，增加中低收入群体的要素收入。中央一再强调要改善收入分配机制，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增加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措施要更加有力。稳步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具体来说，要完善按要素分配并向劳动倾斜，要科学界定资本的贡献，保护劳动者应得的份额，并把技术要素、数据要素等收益更多分享给普通劳动者。

　　第三，要多渠道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现在不论城市居民还是农村居民，财产性收入占比都较低。2020年的研究数据显示，我国城镇居民的收入中财产性收入只有10%。而2021年央行统计数据显示，在城市人口资产结构中，住房资产占据了近60%，金融资产占20%。考虑到存量住房资产很大部分是购房者的二套房、三套房，房地产从开发模式更多向运营模式转移，也是提高居民财产性收入的重要方式，而这有赖于房地产金融创新。存量住房资产的运营本身可能是房地产未来重要的发展模式，这背后会带来城市居民财产性收入的提升。对城市居民来说，提高财产性收入还需要把手头的有限资金盘活，这也对我们的专业理财公司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须提高资本市场的繁荣程度，增加来自资本市场的分红。

　　第四，要完善基本公共服务，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既是减负的举措，也是增收的举措。居民要承担教育、医疗、就业、养育子女等多方面的开支，可支配收入就会下降。打个比方，我国养老第三支柱相对比较薄弱，而第三支柱主要靠居民个人出钱，只有居民收入提高了，才有可能花这部分钱用于第三支柱的支出。

　　第五，通过资源要素自由流动缩小城乡差距。现在我们还有将近5亿农村人口，农村人口受城乡二元体制的阻隔，农村资源和要素不能和城市的资源和要素一样自由流动。推进农村和城市资源、要素自由流动和配置，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当然，居民增收离不开企业。民营企业解决了我国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民营经济和民营企业的发展壮大，有利于带动大多数劳动者的就业，提高收入水平。

　　广州日报：提高居民收入关键在于扩大就业，传统的就业观念是否需要改变？

　　范恒山：因为社会需求是多方面的，各种职业都是需要的，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分工不同，传统的就业观念必须被打破。随着我国高等教育的普及和居民接受教育的渠道更加多元化，未来大学生不再是一种“稀缺资源”，大学生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意愿来决定自己做什么工作，即便刚毕业时选择去送外卖或者开小店、摆摊也都挺好，摆摊也是很需要智慧的，而要把小店经营好也有很多门道。像现在有大学生刚毕业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去送外卖，还有的到农村去种菜，也都挺好，这并不是资源错配。

　　推进税制改革

　　为中等收入群体适度减负 促进购买力转化

　　广州日报：除了增加居民收入外，是否也要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

　　范恒山：是的。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加，还与居民的总体债务水平的高低有关。我们不少家庭的债务水平都比较高，因此在增加收入的同时还得“减债”。学界普遍认为，税收是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因此要推进税制改革，适度降低中等收入群体的税负水平。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单身，他每个月收入2万元，可能会生活得比较自在；但如果他需要养育两个孩子，并且妻子辞去工作在家照顾，则他的收入实际要负担全家4个人的消费，可能还要支付保姆费用、赡养父母费用等，尽管现行个人所得税法有税收减免，但总体上这样的中等收入劳动者还是要缴纳较高的税收。所以税制改革要适应经济社会变化的需要，在制度设计上进一步完善。将来可以建立以家庭为单位和以个人为单位都可申报的居民收入所得税制度。只有让家庭有钱花了，潜在购买力才容易转化为现实购买力，从而扩大消费、拉动经济增长。

　　释放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

　　推动房地产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

　　广州日报：您如何看待当前房地产市场的复苏？

　　范恒山：房地产行业对经济的重要性毋庸讳言，中央也高度重视房地产行业的健康发展。房地产不仅与GDP密切相关，还是整个金融杠杆的重要支点。如果房地产市场深度下行，将给宏观经济循环带来较大影响。

　　党的二十大报告和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对房地产市场平稳发展提出了具体要求。当前，我国经济企稳回升，预期向好，有助于房地产投资降幅收窄。信贷、债券、股权融资“三箭齐发”，持续缓解房企资金压力，房地产行业信用问题也有所改善，房企流动性得到明显改善。

　　释放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是推动房地产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举措。

　　从根本上看，房地产行业能否复苏还要看购房者的预期能否改善。近期，多地首套房贷款利率、首付比例下行，市场销量止跌回升，这跟购房者的信心恢复有直接关系。因城施策实施好差别化的住房信贷政策，将更好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

　　目前一线城市的住房消费需求在回升，二线城市在部分盘活。化解住房存量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得有些新思路，像有些房地产的盘活可能不是靠居民去购买，而要靠融合发展，可以将房地产行业与其他行业融合发展，比如文旅、康养、休闲等。

　　在买房的目标群体上，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现在老年人也是改善型住房的增量消费群体，很多老人退休后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得舒服点，这种刚需也要满足。

　　广州日报：应如何看待房地产行业的发展前景？

　　范恒山：通过房地产杠杆化金融化的投资来挣快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从长远来看，房地产行业还是有发展空间的。

　　第一，每年新增人口带来住房刚需；第二，房地产行业和其他产业的深度融合还有很大空间。很多产业都需要以房地产行业为依托，比如大健康、文旅、养老、田园综合体等。房地产行业要积极同其他产业融合发展；第三，有些城市整体需要改造，有些城市形成了新、老城区两个板块。城市更新给房地产行业带来了很大的发展空间；第四，国家区域战略的推进带来机遇。一些重大工程项目建设，包括城镇化建设、综合体建设等，都为房地产行业发展提供了机会。

　　广州日报：应如何科学看待房产消费和其他消费之间的关系？

　　范恒山：这些年，中央对于房地产行业的政策是非常正确和及时的。如果没有这些政策，居民部门杠杆率将会进一步上升，这会遏制消费，从而影响高质量发展。一旦百姓把大部分资金都投在了房产上，在其他方面消费的机会必然就减少了。

　　去年底央行、银保监会出台“金融16条”，政策支持力度非常大，释放的信号也是清晰的。消费者应该清晰地看到，今后随着房产税政策的实施，持有较多数量和大面积房产的成本必然会上升，如果加杠杆购买房地产投资，风险必然很大。未来要引导资金投向生产过程，拓宽投资渠道，让居民通过投资带来更多的财产性收入。

　　广州日报：在保障民生方面，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坚持租购并举，加快发展长租房市场，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还提出解决好新市民、青年人等住房问题。您对此怎么看？

　　范恒山：中央政策明确提出坚持租购并举，这表明可以通过多元化的方式来满足住房需求。这是非常好的民生政策，能给那些正在创业、就业中的年轻人一个安居的机会，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对于广大外来人口尽快融入城市也是一份保障。

　　刺激消费是关键

　　餐饮和旅游业复苏能拉动经济增长

　　广州日报：您如何看待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5%左右的GDP增长目标？

　　范恒山：今年我国提出的GDP增长5%左右的目标是比较务实的，也是留有余地的。我个人觉得，今年将是中国经济比较红火的一年，在各种利好因素的促进下，GDP增速还有望更高一些。

　　今年我们要拼经济，刺激消费是关键，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已经强调“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摆在优先位置”，如果今年的线下消费能恢复到2019年的水平，占GDP总额的10%以上，那么消费对经济增量的贡献就会恢复到60%以上。消费这驾“马车”一旦全力运转，GDP增速就会明显提升。

　　我说两组数字：疫情之前，我国每年出境游约有1.5亿人，在国外购买商品和服务的消费金额在1.5万亿元人民币左右。如果把这部分境外消费引入到国内，对国家经济发展也会产生较强的拉动；2019年我们餐饮业全年的消费总额是4.67万亿元，旅游的消费总额是6.63万亿元，仅凭这两项就占当年GDP总量的1/9，拉动经济增速差不多1个百分点；而现在，我们的餐饮和旅游业已经逐步复苏了，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