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已故的“共和国勋章”获得者、中国工程院院士袁隆平一生有两大梦想，一是禾下乘凉梦，二是杂交水稻覆盖全球梦。1998年，受恩师袁隆平的安排，中国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张昭东前往菲律宾，从事研究和推广热带杂交水稻。

　　如今已70高龄的张昭东依然忙碌在菲律宾的田间地头。在他25年来的努力下，杂交水稻在菲律宾得到了大范围推广，种植面积今年将突破160万公顷，平均每公顷产量达到7~8吨。

　　张昭东兴奋地告诉记者：“菲律宾曾是全世界最大的粮食进口国。我刚去菲律宾的时候人口是7000万，现在已经增长到1亿1000万，但菲律宾国家粮食进口量却从当时的每年400万吨减少到200万吨，这其中杂交稻发挥了重要作用。菲律宾目前粮价稳定，人民早已不挨饿了。”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  图/受访者提供

　　杂交水稻改善当地生活水平

　　有农民靠它供3个孩子读大学

　　前年，菲律宾农业部长威廉·达尔亲自为中国杂交水稻育种专家张昭东颁授菲律宾农业部最高荣誉奖，奖状上这样写：“张昭东是菲律宾杂交水稻技术开发、生产和商业化的先驱，也是中菲民间友好的伟大纽带和历史友谊的缩影。”

　　尽管离国多年，但接听记者电话时，张昭东依然是一口浓重的湖南乡音。回首往事，仍让这位七旬老人心潮澎湃：“我到菲律宾是袁老师安排的。袁老师的心愿是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我刚来的时候，菲律宾搞杂交水稻已经10多年了，也有一些品种，但面积不超过1000公顷。袁老师希望我到菲律宾后要专注研究热带杂交水稻品种。经过几年的攻关，我们开发出了适合当地的杂交水稻新品种，现在已经推广了20年。去年它在菲律宾的种植面积是110万公顷，今年会发展到160万公顷。”

　　如今，菲律宾的杂交水稻无论种植面积还是发展速度在东南亚国家中都处于领先地位。张昭东介绍：“菲律宾原来的常规稻每公顷产量大约是4到5吨，现在，杂交稻的产量达到了每公顷7到8吨。我们推广杂交水稻以后，菲律宾人的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2017年，菲律宾举行的一次杂交水稻收割会让张昭东印象深刻。当时的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亲自参观杂交水稻收割，并听取农户的汇报。一个米厂厂长对总统表示，以前村里种植常规稻，米厂快维持不下去了，最穷时他身上的钱只有8000比索（1菲律宾比索=0.1247人民币），后来村里发展杂交水稻，他也大力推广种植，同时扩大大米加工厂的产能。现在，他的资产已达8亿比索。他表示，如果没有杂交稻，当时他肯定就破产了。

　　还有一个农民，手扬着杂交稻的种子袋高兴地对总统说，自己种了杂交稻后，不仅还清了所有债务，还修了房子，培养家中3个孩子到大学毕业，这些都是杂交水稻的功劳。

　　“当杜特尔特总统听到这里时，他高兴地拍手叫好，大家也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于是，总统下了决心要扩大杂交水稻的种植面积。如今，菲律宾成了整个东南亚杂交水稻推广面积最大、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张昭东高兴地告诉记者，“在菲律宾粮食充足、价格稳，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在这方面，我认为杂交水稻是做了突出贡献的。”

　　技术推广历尽艰辛：

　　国情不同让他必须手把手教学

　　事非经过不知难，成如容易却艰辛。因环境和国情不同，当初张昭东在菲律宾推广杂交水稻时曾遭遇到各种风险挑战。

　　首先是隧道育种。张昭东说：“我们刚来菲律宾时，曾带了一些国内的杂交水稻品种，但并不完全适应当地的热带环境，所以，我们头几年的重点是选育热带杂交水稻新品种；此外，还要开发杂交水稻种植的相关配套技术。最终，我们利用当地自然条件、收集很多资源进行测配，终于选育出了一个合适的品种。”

　　其次是品种审定。张昭东介绍：“我们当时把种子免费送到菲律宾30个省（菲律宾共70多个省）的农户手中做示范，每个省种一公顷，免费给老百姓种。到水稻收割验收时，菲律宾农业部长到田里考察，当地的种植示范户就把部长拖到种植杂交水稻的田里去看，说这个稻子太好了。部长前后考察了两次都非常高兴，考察结束后就召开紧急会议，把品种审定委员会的专家全部叫来，大家讨论后一致认为我们的品种可以在菲律宾全面推广。如今，我们的杂交水稻品种成为了菲律宾的对标品种，意思是其他水稻品种的产量只有超过它，才可以进入菲律宾的水稻市场。”

　　但技术和国情的不同，仍让杂交水稻的推广举步维艰。张昭东介绍：“杂交水稻种植需要很多配套技术。刚开始，菲律宾农民按照原先种常规稻的方法来种杂交稻，产量上不去。他们不懂得杂交稻怎样‘早生快发’，催芽技术也跟不上。所以我们只能一点点耐心地培训农民，逐渐让他们掌握杂交稻的种植技术。”

　　他告诉记者：“中国不但有杂交水稻推广中心，全国各个县都有农技推广站，农民的技术培训早已解决，因此推广种子十分轻松。但在菲律宾没有这样的机构，农民技术的培养都需要我们来做，所以我们刚开始工作量很大，必须手把手地教农民育秧，打农药、治病、施肥，农民的技术才慢慢提升。”

　　此外，宣传同样不可或缺，张昭东表示：“菲律宾的土地是地主所有的，而地主通常不下田，都是农户在田里做事，他们没有决定权。为此，每次杂交水稻丰收我们就直接到田里开宣传会，把附近所有的地主都请来看。种得好的农户还会在会上发言，介绍自己种了多少公顷、用了多少肥料，到底赚了多少。我记得，有人1公顷最多赚了9万多比索。”

　　随着时间的磨合和百姓的获益，杂交水稻的推广如今已变得越来越顺利。

　　忆恩师袁隆平：

　　他在菲律宾家喻户晓

　　回忆起恩师袁隆平，张昭东说：“袁老师2004年获得世界粮食奖时，当时的菲律宾总统阿罗约亲自写了推荐信，这封信里有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全世界来过菲律宾的科学家不少，但唯独袁隆平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张昭东当年到菲律宾后，与袁隆平一直保持着沟通，“我直接由他管，有什么事都向他汇报。袁老师非常关心杂交水稻推广。”张昭东说，“从我到了菲律宾后，袁老师来菲律宾的次数也特别多。2002年我们研发出新品种后，袁老师就对我说‘你在那里给老百姓种好，明年我一定到菲律宾去。’2003年袁老师到菲律宾考察，当阿罗约总统听说袁老师要来时，表达出极高的敬意。”

　　但袁隆平并不在乎排场，彼时一到菲律宾他就悄悄地把张昭东拉到一边说：“你有车子吗？我坐你的车子，不要别的人，就我们两个去基地看一下。”

　　张昭东当时正好买了一辆二手车，车子因为漏水还修过两三回。“示范田离基地大概有15公里，于是我就开着这辆老爷车把袁老师带到示范田，袁老师立马到田里面去看，当他用手剥开水稻，看到水稻长得这样好，他开心地拍胸脯说‘很好’，那一回，他真是高兴坏了。后来，这块实验田我们拿去测产，每公顷打了10.3吨干谷子。为了这事，阿罗约总统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还特地邀请袁老师参加，阿罗约宣布，杂交水稻在菲律宾试种成功，而且要大力推广杂交水稻。”

　　研制出优质杂交稻：

　　“我们是东南亚最大种业公司”

　　除技术推广之外，在杂交水稻商业化方面，张昭东也做出了卓越的工作。

　　张昭东告诉记者，袁隆平很早就告诉他，要在菲律宾推广杂交水稻的商业化种植，必须要与菲律宾当地的华商结合起来，这样才能更好地将品种推广出去。

　　“我们当时找到了当地华商林先生，最初我们搞了6年没赚到1分钱，反而砸了6亿比索，但林先生没有怨言。他知道这需要长期投资，到现在，我们的规模已经搞得比较大，在东南亚，我们已是最大的种业公司。”张昭东介绍，“杂交水稻在菲律宾的影响越来越大，因此在杂交水稻商业化方面，目前种子由菲律宾政府买单，我们把种子卖给政府，政府通常免费地提供给农民。而农民对杂交水稻也非常喜爱。我记得有一个老百姓，从很远的地方坐车来找我要种子，从他眼睛里我看得到那种渴望。”

　　张昭东还告诉记者：“我在菲律宾还选育了一个杂交稻品种，不仅产量高，而且煮饭也非常好吃。针对这个品种，我和林总商量特地开办了一个米厂，我们自己加工、自己搞品牌、自己销售。最开始我们先送给很多人吃。大家肯定味道后，我们就开始扩大生产。”张昭东表示，经过一步步推广，这款优质大米如今已经销售到了14个国家。“我们出口1吨优质米赚到的钱，可以让菲律宾进口三吨普通米。”

　　张昭东认为，在全球人口突破80亿的当下，杂交稻的全球推广，是人类摆脱粮食危机的重要保障，“杂交稻的产量普遍能比普通水稻提高30%到50%，如果各国选用合适品种，增加种植面积，配套种植技术，一定能摆脱粮食危机。”

　　回忆25年来在异国他乡的经历，张昭东表示，尽管当地政府多次邀请他入籍菲律宾，但他始终不为所动，“我的心始终是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