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小分队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申卉、徐雯雯、方晴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李波、杨耀烨

　　广州地处北江、西江、东江交汇之地，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广州历来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是“天子南库”。但鲜为人知的是，明清之后，广州还是中国沿海城市中海防系统最完整、炮台最多的城市。

　　清朝中期开始，广州炮台布局沿着珠江一路往前。珠江长洲岛段南北多处建成一系列炮台，扼守着狮子洋进入广州航道；同时，虎门一带构建“金锁铜关”，打造了中国近代海防史上第一要塞。

　　时光荏苒，昔日“金锁铜关”处向海南行约17公里，就是如今“货如轮转”的南沙港，作为世界最繁忙港口之一，南沙港成为粤港澳大湾区名副其实的“流量入口”。据统计，2022年南沙集装箱吞吐量超1800万标箱。滔滔珠江水，不仅承载着粤人向海图强的脚步，也见证了国家走向繁荣富强的伟大飞跃。

　　早期炮台主要为保障广州对外贸易

　　日前，广州日报记者登上南沙区虎门水道中的上横档岛，跟随南沙区虎门炮台管理所（文物管理所）负责人栾成寻访虎门炮台。

　　“提起虎门炮台，大多数人第一时间会联想起鸦片战争和虎门销烟，其实虎门炮台不仅仅是广州的海防工事，还是粤海关管理海口和进出口商贸船、查禁走私船的重要关卡。”栾成告诉记者。

　　珠江水系，素有“八门入海”的说法，“八门”中的虎门、蕉门、洪奇门都在南沙。清初屈大均撰写的《广东新语》中记载，“潮汐之所出入，东西二洋之所往来，以此为咽喉焉。出虎门咫尺，则万里天险，与诸番共之。”虎门炮台管理所原所长黄利平所作的《清代民国广州城防、江防与海防炮台研究》指出，在珠江航道，进广州的大型船舶只能由虎门珠江口而入，北向经狮子洋至长洲后转头向西，沿珠江到广州城下。

　　作为广州联通外洋的南大门，虎门成为守护广州至关重要的关卡。鉴于此，从明朝嘉靖年间开始，明政府为防倭寇骚扰，开始在这里设防建塞。清初，广东实行迁海。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前后，清政府再次实行开海贸易，设立江、浙、闽、粤四海关负责外贸事务。同时，为了管控虎门海口，清政府在虎门建设海防，建塞筑城，修筑虎门炮台群最早的南山、横档和三门炮台。这一时期的炮台主要是为了防御，以保证广州的对外贸易，当时仍不具有军事功能。据《清史稿》记载，“国初海防，仅备海盗而已。”

　　从过海码头出发，乘船大约20分钟就能抵达上横档岛。如今，这里的一草一木葱葱郁郁，斑驳炮台正对江口。走进炮池巷道，仿佛步入时空隧道。

　　在上横档岛的横档月台遗址上，至今仍保留着清朝早期的前膛土炮。“前膛炮指的是从大炮前面放置炮弹，在后面点燃后利用推动力将炮弹推出去。”栾成解释，当时的土炮用的是实心铅球，并不会爆炸。“铅球砸到对方的船上，只能将船砸坏，让船停下来无法继续前行，并不会伤害到人。早期的炮台主要是为了贸易安全，而不是为了打仗。”

　　虎门是当时外国商船进出广州的重要中转

　　在上横档岛，仍有光绪十年（1884年）时后膛炮池八处及兵房、官厅、库房、坑道等鸦片战争时期留存下来的炮台遗址。记者刚登岛，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就映入眼帘。栾成介绍，根据1985年国家文物局划定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虎门炮台旧址”的保护范围，鸦片战争期间虎门炮台群有10座炮台，其中6座（南北台，蕉门炮台，大虎炮台，上、下横档炮台，蒲州台，大角炮台）都在南沙区。

　　从上横档岛码头上岛，踩着满是苔痕的台阶，穿过树荫就来到岛“中心”——这是被山坳包围着的平地，分布着火药房、练兵场等遗存，最显眼的莫过于西洋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官厅”。门前即为阅兵台，台下是阅兵场，左右为清代风格的厢房。

　　“官厅旧址原是粤海关横档岛虎门税馆，后来作为上横档岛炮台指挥中心，见证了广州贸易的繁华和鸦片战争、抗日战争的峥嵘岁月。”栾成介绍，现有研究表明，粤海关设立后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虎门炮台的日常职能就是作为粤海关口岸管理的主要设施。当时粤海关在此派驻官员，因此横档台又被称为“税馆台”。

　　清代，外国商船远渡重洋进入黄埔古港停泊，再到“十三行”与行商做生意。但这些船舶是如何进入广州？虎门尤其是上横档岛作为口岸管理设施起了关键作用，成为外国商船进出广州的重要中转。

　　栾成告诉记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粤海关设立。如今，沿江西路的粤海关博物馆记录了这段历史：粤海关在广东沿海设置的下属机构简称为“总口”和“子口”，按照职能不同分为“正税口”“挂号口”与“稽查口”。正税口负责查验进出口货物及征收关税；挂号口负责检查进出关手续及收纳挂号费、销号费等规费；稽查口负责稽查走私及处罚。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粤海关下辖的大小关口达到76个，所辖区域为清朝时期的广东省政区。

　　在众多关口中，为何虎门如此重要？据《虎门览胜》记载，“虎门距省百八十里，洋阔水深，乘潮驭风，不过一夜可到。十三行往来贸易，凡四十余国，莫不以虎门为总汇焉。”位于珠江出海口的虎门成为清代外国商船出入黄埔的主要通道，粤海关在虎门水道上横档岛设置了虎门挂号口。

　　“所有的外国商船经过虎门，都要到上横档岛的虎门口税馆接受监管。”栾成介绍。根据历史学者论证，由于分布在虎门及珠江上的炮台保证了粤海关虎门口业务的正常开展，使广州口岸对进出口的商船形成了较严密的管理体系，被清政府认为是四大通商口岸中更安全、更易于管控的口岸，这也是后来四口通商改为广州一口通商时的重要考虑。用清朝官员的话，就是“虎门、黄埔等处设有官兵，较之宁波可以扬帆直至者，形势亦异。”

　　在粤海关博物馆，一幅洋船入粤的路线图详细描述了清朝西洋商船入粤的“财富之旅”。栾成告诉记者，外国商船要先停留在澳门，这里也是澳门总口。在这里，洋商申报挂号、缴纳挂号费、领取进港牌照“船牌”，雇中国“引水”（领航员）、通事、买办。再接着，商船一路驶入珠江口虎门，到上横档岛的虎门挂号口，粤海关官员登船检查、验证后，船方可继续航行。过虎门不久，洋船就能到达黄埔港停泊。

　　栾成解释，“跟现在类似，外国商船要进入广州做生意，需要先到海关办手续，横档岛的官厅就是他们进广州前‘挂号’办手续的地方。”当船开进虎门口，由海关派员在虎门口登船丈量，再根据丈量的大小在黄埔口征收船钞。同时督查入口商船卸下炮位和违禁商品。完成检查后，就将商船引到黄埔港内，在黄埔港，商船卸货后才能与“十三行”的行商做生意。

　　昔日炮台林立处

　　如今商潮向海兴

　　“横阻千层巨浪，挡回万顷洪涛”，在《筹海初集》中，清朝爱国将领关天培这样形容横档炮台。如今，纵然字迹已近斑驳，但这幅篆刻在横档炮台处的壮阔楹联仍让人心潮澎湃。

　　随着西方殖民侵略活动增多，清政府为了管控虎门海域，在这里修筑了中国最重要的海防设施——虎门炮台群，由此形成了闻名中外的虎门“金锁铜关”。

　　东台是上横档岛的一个代表性炮台，站在东台向下看，可以清晰看到虎门大桥下有一个桥墩建于江心礁石。这处礁石是当年林则徐、关天培设置拦江铁索的西岸桩基，原名为“饭箩排”，后因“金锁铜关”改名为“金锁牌”，岛上还有一座“金锁牌”灯塔。

　　随着“金锁铜关”的建成，鸦片战争爆发前，虎门一带已成为中国近代海防史上第一要塞。但随之而来的鸦片战争证实了这样的炮台群和铁锁链只能卡住商船、走私船和少量军舰的通行，无法抵御成群结队、跨海而来的炮舰群军事进攻。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朝对虎门炮台进行了重建。但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虎门炮台再次遭到破坏。之后二十年间，虎门炮台几乎再无防守。康有为从香港回来途经虎门，眼见两岸炮台多被毁坏，修复的几座炮台仍是旧式炮台，珠江口几乎成了不设防的海口，不禁追念鸦片战争时虎门一带的激烈战斗，慨叹海防仍未能巩固。

　　“广州海防自同治十三年（1874年）开办西法修筑炮台，至光绪十四年（1888年）大备”，主持重建虎门炮台的主要地方官员之一、洋务派代表张之洞曾说，“三洋之中，以粤为中；中国之有洋务，以粤为始；探洋情，买洋械，以粤为便。”

　　光绪时期重建的虎门炮台一直到抗日战争还在发挥作用。1937年起，中国守军在虎门要塞多次抗击日军，以半个世纪前光绪时购入的西洋大炮粉碎了日军由虎门攻入广州的企图，最后日军由大亚湾登陆，从陆路攻占广州，在遭到日军里外夹击的情况下，中国军队才从当时已失去固守意义的虎门炮台撤出。

　　日月盈昃，斗转星移。昔日炮台林立处，如今商潮向海兴。世界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广州港南沙港区货如轮转。在基于北斗导航而建的四期全自动化码头里，一辆辆无人驾驶智能导引车在红色巨型岸桥下穿梭自如。广东地区最大的游艇会——南沙游艇会，以帆船赛事为纽带，让广州以充满活力的滨海城市形象走向世界。

　　衔珠江而临大洋、通内地而向海外。广州南沙曾见证国家民族的百年沧桑，如今又正亲历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时代胜景。国务院印发的《广州南沙深化面向世界的粤港澳全面合作总体方案》提出，“加快广州南沙粤港澳重大合作平台建设……要加快推动广州南沙深化粤港澳全面合作，打造成为立足湾区、协同港澳、面向世界的重大战略性平台。”回望历史峥嵘，更见山河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