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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柏园 承载广州的人文记忆

  岭南文化经纬度

  广州越秀区恤孤院路12号,是一处名为“柏园”的建筑群落。两栋相对独立的三层小楼由北侧的一组连廊连接起来,构成一个近似“凹”字形的平面。

  楼前的小院、院内的榕树,红砖的外墙、雕花的栏杆,与老东山新河浦一带众多的建于20世纪前半叶的“洋楼”类似,柏园有一种在城央之地闹中取静的独特韵味,给人一种“穿越”的感觉。

  这是广州近来最热的文化景点之一。在学界多方探寻下,柏园被确证为民国时期“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以下简称“史语所”)的创办旧址。史语所是中国近现代学术的重要源头之一,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人文学科的学科体系、知识结构和学术框架,有许多正是从这里起步。众多在近现代学术史上“开宗立派”的人物,在这座小楼里进进出出,于南国的榕荫间,将那些深藏于祖国大地之上的各类文化资源进行整理,基于当时生活之情形,注入新的视角、方法、材料,穿透时空的迷雾,构建起全新的图景。对于中国人文学科来说,其目光之宏远、意义之新颖、内容之丰沛,绝非“初创”二字可以概括。

  东山一带,既是史语所学人工作之所,也是当中很多人的家居所在。今天的寻常巷陌,当年曾走过那些英姿卓越的翩翩身影;楼宇间,曾留下他们问学或闲谈的嘈切话语。今天,可否用这些人和事串联起周边的寻常草木,让这处文化地标保存的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之关键记忆,活化而成城市的文脉、人们的通识呢?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主持了柏园的修缮保护工程,院长曹劲对记者表示,目前院方正在对史语所所涉人物在这一带的行迹展开进一步研究,完善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信息,希望能让当年史语所在广州打造的学术盛景,更鲜活、更有细节和温度地与大家见面。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卜松竹

  本文配图均为柏园景观

  摄影: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王维宣

  创新·开拓

  助力广州成为中国现代人文科学发源地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曹劲在接受广州日报记者采访时说,讨论史语所的地位和价值,有几个重要的方面不容忽视:一是它对中国近现代人文科学发展的开创性、奠基式贡献;二是它与广东,特别是与广州的渊源;三是当初扎根其中的杰出人物。

  从史语所的诞生与发展来看,创新与开拓一直是其秉承的工作取向,而关注本土与重视人才,正是其在学术方向和实践操作中取得众多突破性进展的重要原因。

  1926年底,傅斯年结束六年的旅欧生活回国,应中山大学之聘任教授、文科学长,兼任中国文学和史学两系主任。此时的中大不仅是广东最高学府,而且当时北方文化教育界人士大批南下,中大名教授云集,学术氛围热烈。傅斯年不但亲自任教19门课程,还为学校请来顾颉刚、罗常培、丁山、董作宾等一批知名学者,为进一步发展文史学科和培养人才储备了雄厚的资源。

  1928年,傅斯年与顾颉刚在中大创立语言历史研究所,即中大“语史所”,任所长。在中山大学语史所初具规模之时,傅斯年于1928年正月赶到上海,向蔡元培提出“借用在广州之语言历史研究所已成就及将建设者,以成中央研究院之语言历史研究所”的建议,立刻得到赞同。3月,傅斯年、顾颉刚和杨振声三位获聘常务筹备员,服务于后来的中研院史语所。4月,历史语言研究所筹备处在中大成立。10月22日,史语所正式迁入柏园,有了独立所址,后来史语所以此为正式建所之日。而在此之前的第一次、第二次所务会议,都是在傅斯年春园的家中进行的。

  在从3月到10月底的这段时间里,史语所筹备处的诸人并没有闲着。《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一期、“历史语言研究所组织大纲”等内部材料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之中,新的学术项目也纷纷上马:辛树帜等人到广西瑶山展开考察,董作宾去了安阳调查殷墟,杨成志、容肇祖等人在云南进行体质人类学和罗罗文化调查,黎光明出发研究川康民俗,黄仲琴赴泉州调查古物古迹……这里诞生了中国最早的若干文献勘订计划、方言研究方向和考古计划,生发出不少弥足珍贵的学术成果。

  这当中影响最大、公众知晓度最高的,当属10月13日 (农历九月初一)董作宾在河南安阳小屯村进行试掘。这是安阳殷墟发掘之始,也是中国学术机关独立进行科学考古发掘的开端。之后史语所陆续在殷墟进行了15次发掘,搜集到的大量新材料不仅佐证了《史记》等史书的记载,更开启了若干之前文献所不涉的全新天地。这次发掘现场在安阳,但策划推进则在广州。

  研究者言,史语所当年之所以在广州诞生,广州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现代人文科学的发源地,不仅因为广州有联系海外的便利地缘,更因为这座城市有创新、包容、开放的基因而奠定的社会人文氛围。

  此时的史语所正如傅斯年给陈寅恪的信中所说:“此间所址初开,凡百忙死,弟真无寸暇,然甚有趣,苦中之乐,乐不可言”。

  回忆·追寻

  大师们的东山足迹

  而选择这座形制优雅、位置独立的红砖西式建筑作为所址,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由于中大“语史所”与中研院“史语所”都在中大,且语史所的学者们多有参与史语所的创立,傅斯年等人深感二者容易让人混淆,所以主张尽早迁出。1928年9月29日,顾颉刚在容肇祖、黄仲琴陪同下到东山看房子,顾颉刚日记中记道:“到校,晤绍孟。到元胎家,未晤,与莘田同归。元胎仲琴来,到柏园看房屋……”10月21日,傅斯年、顾颉刚、黄仲琴再一起到现场看房子后确定此址。当时柏园的门牌号与今天不同,为“恤孤院路三十五号”。

  “东山”,作为广州人熟悉的“老八区”之一,它在广州近代历史上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编纂的《此虽旧域 其命维新——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广州》中记述,从留存的1927年至1928年中山大学的档案中,发现不少教授租的住房在广州东山,而粤籍的老师较多住在文明路附近。比如,傅斯年曾住东山春园104号二楼,顾颉刚住东山启明四马路十号二楼,商承祚住广州官塘街新四十九号贺宅,伍俶住东山恤孤院街新二号。

  1927年至1929年不少的教授、老师发表的文章落款处中也写作“东山”,如在史语所第一本集刊上,中大文科教授丁山发表的文章落款是“1928.5.6,广州东山”;陈锡襄先生发表的“调查现代欧化民俗提议”文章中的落款是“1928年1月2日于东山”;罗常培先生在1928年5月2日出版的《周刊》“切韵专号”发表的文章落款为“写竟于广州东山寓次”。丁山、罗常培住东山龟岗三马路六十六号三楼。丁山先生讲授文字学通论,罗常培先生讲授声韵学、经史学。这若干住所与东山新河浦的柏园距离均步行可达。

  东山新河浦两岸建筑均是20世纪初的建筑。当时恤孤院路、龟岗南(今龟岗大马路)及周边的街道网络已经成型。恤孤院路东侧是孤儿院(恤孤院),北端是培正女学校和培道女学堂。培道女学堂对面是培正男学堂;龟岗南的北端是邮政支局,再往北越过庙前街,东侧是东山公园。据推断,柏园于20世纪20年代初已经建成。据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最新查阅的房产档案,最早的业主是蔡氏父子。柏园是这一带众多华侨购买土地自建、并以中式名字命名的物业——逵园、润园、慎园、明园、春园、简园、竺园等之一。

  顾颉刚在日记中常提到东山公园,并常记载从小东门步行到学校,而他与同事好友聚餐的主要餐厅是东山酒楼、东方酒楼、南园、聚丰园、武陵酒家。傅斯年在给胡适的信中提及:“(史语所)在东山租得一房,其最上屋风景至佳,如在苑中。前临大江,有三角洲,背是白云山,四周皆园林田野。”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中国近现代人文科学一系列重要的调查研究项目迅速推进。

  1941年,罗常培迁移进入西南后方板栗坳,他写道:“晚上和史语所十几位老同事在牌坊头的堂前聚谈。……不由得想起东山的柏园,北平北海静心斋的叠翠楼和罨画轩,先蚕坛的‘董西厢’,东单牌楼的洋溢胡同,上海小万柳堂的帆影枞和南京的北极阁。一恍儿过了快十年。”可见东山的生活在他们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记。

  活化·利用

  从历史中走出的柏园走向未来

  广东省古迹保护协会副秘书长张羽在带着记者参观史语所时介绍,当年史语所的原址是在相对面积较小的东座。而根据展览中展出的史料,傅斯年的办公室应该是位于三楼。

  柏园是中国第一个建立考古学、历史学和语言学等现代人文学科的研究机构。今年10月22日,在史语所当年迁址的纪念日,经过近半年的封闭修缮后,柏园正式揭牌开放。这个聚集了傅斯年、顾颉刚、杨振声、容肇祖、商承祚、罗庸、董作宾、李济等一大批大师级学人的学术机构,在殷墟考古发掘、古文字、民俗学、方言调查、人类学、民族学等多个领域取得了辉煌成绩,奠定了中国现代新学术发展的起点,为今天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记者在现场看到,柏园建筑大体保持了旧时风貌。建筑南面中部为拱券门廊,外墙为清水红砖墙砌筑,西式栏杆、拱券等特色构件和工艺保存较好,是广州市体量较大的中西结合风格独立住宅。2018年2月8日,该建筑被确定为广州市历史建筑。2022年7月,柏园被列入第十批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名单。

  2022年4月18日,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收到国家文物局批示,正式启动对柏园的修缮保护工程。刚刚接手柏园这一项目时,原本的住户还没有完全搬走,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古建筑研究所只能先进入三楼进行初勘,以此推断、了解一二楼的平面格局和空间布局。5月11日,省考古院、越秀区文广旅体局、东山街道办与柏园私人业主进行了第一次面谈,促成共同开展修缮工作,努力实现旧址的整体保护。有关方面开展大量协调工作,通过房屋调换等方式,于6月15日完成柏园内住户的搬迁工作。8月2日,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根据最新要求编制的《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柏园修缮设计方案》获得批准。

  由于建筑的层高有4至5米,很多住户为了居住方便,在原本的空间布局基础上加了一层阁楼,还隔出了很多小间,天井四周也围了一圈铁栅栏。这些后加的铁栅栏,待住户全部搬离后,第一时间被拆除。一些被堵住的窗户、加建的卫生间等也被陆续清理,使建筑的本真面貌展露出来。张羽告诉记者,入口门廊等处地面被水泥和后来的地砖覆盖,修缮过程中经过小心清理,下面精美的花阶砖展露出本来面貌。庭院中部的拱券门廊上覆的现代材料被清除后,发现墙面下竟是色彩绚丽的编织纹样花砖,让大家大为惊喜。

  据介绍,虽然没有找到最原始的设计图纸,但住户的口述访谈为修缮方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有20世纪50年代第一批入住的住户专程赶来找到考古院的专家,老住户们还提供了很多有关柏园的老照片。此前,广州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曾对广州市历史建筑做过数字化信息采集,建立了大量的档案。进入柏园后,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古建筑研究所重新进行了数据的采集和矫正,对柏园进行全方位的数字化信息采集,努力还原建筑本来的面貌。

  修缮开放后的柏园西座首层设立了“粤书吧”。这是一个对公众开放的阅读场所,由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提供读者服务,定位于历史文献特色主题书吧。书吧内特别选取了与

  史语所人物相关的著作和文物考古类主题图书,向观众展示旧址所承载的学脉源流。记者来到这里时,有家长带着孩子正在度过假期时光;两三位年轻的女孩子在几个透着历史味道的角落里拍照。张羽介绍,接下来他们还打算在三楼增加一个收藏古籍善本的专门空间,为更多的观众提供服务。

  展览·史迹

  “史语所”的广州时光

  柏园二层设立了“此虽旧域 其命维新——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广州”主题展览,展览分为“无中生有的志业——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创办”“动手动脚找东西——历史语言研究所初创时期的研究工作”“如将不尽与古为新——历史语言研究所旧址(柏园)的保护利用”3个部分。

  广东省古迹保护协会副秘书长张羽是这个展览的策展人,她说,傅斯年在《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一期中提出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以及史语所提倡的到田野中去,刻苦勤劳的学术风气,对后人影响极大,一系列学术成果更是让人看到在当时并不宽裕的条件之下,一代学人的历史与文化责任感。无论它后来迁往北平还是他处,在广州的那段岁月,都足堪纪念。而随着活化工作的推进以及更多研究的开展,相信史语所的广州时光,将越来越多地进入寻常广州人的文化记忆,成为这个城市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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