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筑岭南
古建守护人
之壁画匠人
策划/秦晖、王俊
统筹/肖桂来、嵇沈玲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何钻莹、肖桂来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苏韵桦
视频/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苏韵桦
原本沉闷的清水砖墙面,经匠人妙笔,很快充满了诗情画意。
广东是古壁画大省。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果显示,广州地区留存有古建筑2219座,文物专家估计,散落在这些古建筑中能辨析的壁画有上万幅。如果加上岭南其他地区的壁画,数量将更可观。
“通过广府壁画可以看出当时哪些诗词歌赋妇孺皆知,什么样的国学故事流传最广。”在广东省文物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广府壁画研究专家黄利平看来,壁画犹如一本“会说话的民间史书”。
今天,让我们打开这本“书”,了解岭南建筑壁画的精妙技法,进入古时文人画匠、民间百姓的精神世界。
一墙
一面会呼吸的“画纸”
在越秀区西门口附近的一间非遗工作室里,刚从汕头市潮南返回广州参加拜师传承仪式的壁画匠人吴义廷这样解释壁画:“壁画,就是在墙壁上作画。”
显然不止于此。
吴义廷生于壁画世家,从小学艺,在壁画领域耕耘了数十载,如今他是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胪溪壁画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广东省首届传统建筑名匠。
谈及壁画技法时,吴义廷提到墙壁。绘制前,一般需在砖墙上批一层底灰,等干后再在墙体上批上一层贝灰,批好后再刷上过滤好的贝灰水,等于在墙上涂上一层薄的灰浆,之后再开始作画。
他认为,一名合格的壁画工匠应该对每一面要打交道的墙壁都了如指掌。“墙壁是会呼吸的,它最能反映气候的变化。”吴义廷解释,在进行壁画创作之前墙壁上有贝灰,空气湿度高了,贝灰将水吸进去,太阳出来了,水又会被排出来。
掌握墙壁和颜料的干湿度,拿捏好时间,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作画,这很考验匠人的功底。
墙面全干了,颜料很难附着在上面,太湿也不行。在调配颜料时也要注重颜料的干湿度,不同于纸上作画,墙壁是竖立的,湿润度太高的颜料上墙后很容易流下来。“所以要控制好颜料的干湿度,趁着墙面逐步变干,又未完全干透的情况下作画,如此才能保障画作的质量。”一般情况下,几平方米的小型壁画,吴义廷能在一天内完成。
如果是面积达上百平方米的大型壁画,则需要用石灰代替贝灰。相比贝灰,石灰的优势在于任何时候都可以吸收颜料,但壁画保存时间比较短。而使用贝灰的壁画有着惊人的寿命,在室内可以留存一两百年;即便在日晒雨淋的室外,也可以完好保存数十年。
在沿海的潮汕地区,由于贝灰取材容易,也更能抵抗潮湿的气候,因此更多匠人倾向于使用贝灰。
一技
画画的童子功最重要
壁画的另一个讲究便是颜料。旧时的壁画多用矿物质颜料,从矿层提炼出来的颜料耐保存。但相对其他颜料,它的价格也更高。纵然现在很多匠人都改用了颜色更为鲜艳、价格也相对低的丙烯、水粉等化工颜料,吴义廷还是坚持使用矿物质颜料。他常用的颜料有十种左右,均由他亲手调制。
在吴义廷看来,使用矿物质颜料画壁画还有另一层含义——“矿石里提炼出来的颜料最终回归到墙壁上,与其碰撞产生艺术作品,符合‘尘归尘、土归土’的规律。”
一般情况下,创作壁画之前,匠人要先规划整体构图——中间是人物,左右是山水、花鸟。纸上绘出底稿是最基础的操作。不过,吴义廷就省略了这一步,“我满脑子都是画。”于他而言,壁上作画不过是将脑海里的东西搬到墙上而已。
吴义廷生于壁画世家,家中几代人都是壁画匠人,他从小就痴迷画画。旧时家中的地板砖是吸水红砖,5岁的吴义廷就用毛笔蘸上清水在地砖上涂涂画画。
到了读书的年纪,吴义廷开始在学校跟着老师学习绘画知识,将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爷爷和父亲教的内容强调民间传统的艺术性,老师教的内容则强调学术和理论,各有千秋。”
10岁左右,吴义廷跟着父辈在壁画工程工地里当助手,打下画壁画的基础。19岁,他又前往北京、上海等地学习,吸取百家之长。20多岁时,他便可以独立承包壁画工程了。“回顾一步步成长,对于一名壁画匠人来说,画画的童子功最重要。”他说。
祠堂门神、民居门楣、壁肚檐墙、大厅门扇屏风上的人物故事、山水画作、奇花瑞果……深耕壁画领域数十年,吴义廷的创作内容很广泛,不过他偏爱画人物,尤擅画钟馗。在他的作品《钟馗百态图》里,100多米的画卷中呈现了几十个神态各异的钟馗,饮酒的、捉妖的、赏花的都有。
此外,他还酷爱画公鸡,“鸡谐音吉,有着大吉大利的意思。”采访当日,他铺开一张宣纸,现场画了一幅雄鸡图。一只姿态昂扬的大公鸡傲然站立在大石头上,面朝冉冉升起的旭日,颇有“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意境。
传承有责
谨慎修复 努力拉近“时间差”
这些年,越来越多人找到吴义廷修复古建筑上的壁画。
位于广州市荔湾区斗姥宫里的壁画便是由吴义廷亲手重绘的,他告诉记者,这些画作都是结合古籍来创作的。“当时,这里的壁画破损度很高,大部分需要重新创作。”不过,斗姥宫内有两幅壁画原样的30%被完整保留了下来,“让人可以窥见一点这些壁画的原貌”。
而对破损程度尚轻,需要修复的壁画,吴义廷会先拍照记录原貌。“对于壁画而言,修复就是要拉近‘时间差’。现在调的灰和颜料都是新的,古建筑上的壁画是一百多年前的,如何拉近二者的‘时间差’呢?主要还是把灰和颜料都弄得和旧的相似,从而尽可能缩小差距。”吴义廷说。
除了画壁画和修壁画,吴义廷还为壁画工艺传承奔走多年。为了让更多人可以欣赏到壁画,他将壁画搬至木板、合板和瓷盘上,原本“飞檐走壁”的艺术品变成了“掌上明珠”。“我们会在不同载体上批刮底灰、打磨、刷贝灰水,再用矿物质颜料在上面作画,其实就是用壁画的技法在不同载体上呈现出来,以便教学和展览。”
在广州鹿步大街,沿街数座祠堂正在进行修缮,这片区共8座祠堂有壁画需要修复或重绘,壁画匠人陈初敏、欧阳可朗稳稳地站在脚手架上,全神贯注地对一幅壁画作品进行修复收尾。“这里绘制的是琴棋诗酒图,原壁画损毁了,我们根据遗留痕迹,严谨考证后进行了修复。”陈初敏说,他从事壁画修复20多年了,跑过广东、广西、湖南等地,“我的手机里存了数百张各地壁画作品图片,很多是前辈名家的手笔。方便我学习技法、布局、构图,琢磨不同区域文化赋予壁画作品的不同风格。”
与陈初敏一样,欧阳可朗也善于从前辈作品中体悟经验,在他看来,修缮壁画的过程就是一个与前辈工匠“对话”的过程。
“由于其对墙壁天然的依赖性,比起木雕、灰塑等建筑构件,壁画因无法收藏故难以保存,更难以承受岁月流逝和沧桑巨变,建筑一旦翻修、墙壁重起,与墙壁不可分割的壁画就只有灰飞烟灭,消失于无形。”广府壁画研究专家黄利平认为,壁画修复应防止出现“一刀切”情况,壁画本身记载着百余年来广府文化信息,如果画面完全损毁,无法识读,这些信息就将消失,这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对于壁画的修复及重绘,应依据不同的建筑物定性而釆取不同的措施。对于保护性建筑的壁画,如不可移动文物建筑、历史建筑、传统风貌建筑等壁画,应采取最小干预原则修复,甚至于基本不对清晰的壁画作任何修复行为,仅对壁画赖以存在的基层进行补强加固;对于确实已经灭失的壁画,需重绘,也要本着还原历史原貌的方向进行实施。与此同时,对于来自不同地区的匠人,尤其要注意区域性风格的纹式,避免风格混搭,降低了壁画文物作品的原真性。而对于仿古建筑、新建建筑的壁画,匠人有较大的创作空间。”广东省文物保护专家委员会专家欧阳仑说。
掌握墙壁和颜料的干湿度,拿捏好时间,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作画,很考验匠人的功底。吴义廷认为,壁画工匠应该对每一面要打交道的墙壁都了如指掌。“墙壁是会呼吸的,它最能反映气候的变化。”
会说话的民间史书
广府壁画小知识
从清代到民国,岭南地区的人们习惯在祠堂、神庙、书室(私塾)、住宅的墙壁上绘制壁画。一栋建筑里,壁画数量从几幅、数十幅到上百幅不等。这些壁画题材多样,内容广泛,内涵丰富多彩,包含传统伦理道德、传说故事、文化风尚等。壁画是我们得以了解广府民间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和途径。
广府壁画通常被画在祠堂、神庙的头门里外两侧、连廊、拜堂、后堂正面和侧面内墙的墙壁最顶部,如果是民居则仅见于正面外墙的上部。因此,它又被广府人称为“墙头画”“泥水画”。
“壁画家虽多数是身处社会底层的画匠,就整体而言,他们的绘画是程式化、机械化的临摹,但其中也不乏技艺高超、享有盛誉的大师。”广东省文物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黄利平说,值得关注的是,广府壁画是唯一落款画家姓名和作画时间的中国古代壁画,从清代到民国,广府壁画中曾出现的名款达一两百人。大师级人物有梁汉云、杨瑞石、黎浦生、老粹溪、梁锦轩等,“这些艺术家在当时社会上已经有相当大的影响,常被一些有实力的祠堂请去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