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内动力,正在助推社区实现共建、共治、共享;而公益的力量深耕社区,激发了内动力的生长。
“在日益完善的社区管理中,我们引入多元文化,打配合、补缺口。”成为专职公益人20年的贾蔚和团队,已在海珠区怡乐社区扎根5年多,陪伴社区逐渐成长。发现社区需求,寻找解决方案,“我们是参与者、发起者、组织者,更是观察者。”
当居民中初步形成沟通、自治机制,社区环境在居民参与的微改造中越来越好,邻里间形成守望相助的氛围,社区居民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和力量。“最理想的状态,是社区的骨干自发组织起来,带动所有居民参与进来,自己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贾蔚说,到那时,公益机构就可以退出社区。
截至2022年2月,广州已有接近1700个社区。“每一个社区都有自己的特色,自己的内动力。”贾蔚有耐心在怡乐社区再坚守3年、5年,甚至更久的原因,是希望这样的探索,在证明有效后能被参考、被复制。
系列统筹/余靖、梁倩薇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林琳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陈忧子
视频/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陈忧子
其人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
“你们要是早一周来,就可以看到这棵老苹婆树一地花了。”站在怡乐路7巷7号“807图书馆”门口,贾蔚笑着说。高高的个子,一头简单利落的短发,永远穿着舒服简朴的运动服或棉布衣服,贾蔚的样子就是许多人印象里的“典型公益人”。父亲从山西南下,母亲是客家人,从小生活在沙面这样具有传统广州特色的社区,她觉得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
因为家中经商,贾蔚也顺理成章从事这一行。2003年,偶然的机会,她带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一起参加志愿活动,体验到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经历。2006年,毅然从“志愿者”转变为全职公益人。2013年,她发起民办非企业单位“807创新空间”,开始投入到推动社会创新和跨界合作中。
一开始,她和团队想作为公益人的公共空间,孵化创新机构和项目。随着政府大力发展孵化基地,她逐渐把思路转向社区:“广大社区居民存在不同的需求:环境变化、人际关系、亲子关系等,这些需求需要被重视和解决。”2017年,她进入怡乐社区,与商家、机构合作,引入多元文化,开始了一系列的社区创新活动。
细数这几年来她参与策划的项目,其中包括引导居民深入了解社区的“社区探险”“怡乐行”;引领艺术进社区的“绘本阅读”“社区墙绘”;改善社区环境的“社区花园”“种植计划”;关注社区长者的“老友记学堂”……以三个公益机构共创的空间为“根据地”,辐射到怡乐路5巷、7巷、9巷,甚至更远、更大的范围,把整个社区作为活动的公共空间,让所有有意愿的居民都参与进来。
每一周,她都要花几天在社区里“串门”,跟“种植达人”聊聊最近的阳光、雨量,看看植物生长的状态;询问长者的身体状况,了解他们的需要;听听居民对于最近的公共艺术课堂有什么反馈,需要导师做怎样的调整;鼓励居民骨干参与活动,尝试发挥个人特长,从学员转为小老师……
改变不断发生。“首先看到的是环境的改变。”贾蔚观察到,随着种植计划的持续进行,社区中“冒”出了好几位“种植达人”,他们所居住的门口慢慢开辟成一个小小的花园,家长带领孩子在公共空间也拓展出“街道花园”,花草树木点缀着整个社区;引进美术学院的师生进行墙绘活动,把创意带到居民的门上、墙面,而用绘画装饰的垃圾站墙壁,让人不忍乱丢垃圾,一走进社区即可感受到艺术趣味……
人的改变也悄然而至:曾经在街头巷尾居住十余年、只是“点头之交”的街坊,在活动中发现彼此共同的种植兴趣,开始促膝长谈;常常宅家、偶然外出的年长居民,手挽手参加“长者学堂”;家长带着孩子参与到社区的微改造中,探访年长街坊,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年轻的居民,开始在社区活动中展现出自己的管理、领导力和才华,策划组织社区公益活动……
看到变化,贾蔚的感受是“很享受”:“让人时时感到欣喜,与此同时,我们借着这个机会,享受到公共的社区生活。”但她也知道,这个过程很漫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很生活化,关系个人生活和小环境,可能看起来没有那么‘深刻’,但这种变化来自最基层,与每个人的人生息息相关,所以更扎实、更有基础、更深入人心。”
她希望探索能持续下去,强调可持续生活、衣食住行,回到个人,回到生活,回到人与人的关系:“用生活来体现和改变。”
其言
“公益机构是社区管理的补充力量”
广州日报:您一直强调,公益机构是社区管理的补充力量,为什么?
贾蔚:我们深耕社区的背景,在于整体经济的发展、整个社区生态的进步。我们一直跟社区居委有良好的互动和合作。他们为居民做的是普惠性、恒常性、兜底性的工作。他们在居民心目中有权威性、公信力,但他们的任务很重,不可能做完所有的工作。
社会组织应该作为补充来配合他们的工作,尤其是动员社区居民参与。如果没有居民的参与,社区很难改变。因此,能撬动社会多方资源进行合作的公益机构,能够引进最新的发展理念,尝试用创新手法解决社区问题。
广州日报:您看到了怎样的社区问题?
贾蔚:这些问题都很细微,很生活化,但确实影响了居民的生活。比如很多居民反映垃圾站很脏乱,有的居民不按规定丢弃垃圾,我们就把为社区特需孩子开设的绘画班带到这里来“实践”,进行墙绘,还在墙脚栽种了植物,附近的居民都很珍惜这个小美术角,没有人舍得破坏它,大家就自然而然、规规矩矩地丢弃垃圾了。
在对社区长者进行探访后,我们发现,这个社区的不少年轻人已经搬迁,居住者大部分是长者,有的独居,有的白天只有自己在家,没有陪伴、交流。为此,我们组织了“老友记学堂”,邀请不同的老师来为他们上课,游戏、绘画、歌唱,让他们得到艺术的陪伴,学习动手、动脑,也获得社交的机会。另外,我们邀请社区的家庭参与到活动中,引导年轻人、孩子与长者互动,加强隔代交流,增进社区融合。
广州日报:能说说您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改变是什么?
贾蔚:许多居民都产生了变化,我想以丁婶为例子。以前,丁师傅是我们活动的积极分子,他在社区开设了功夫班,为居民放电影,丁婶默默跟在背后帮忙打下手。后来,丁师傅去世了,我们发现丁婶一直维护着丁师傅种下的那片小花圃,每天都把心思花在种好这些花草上。于是,我们邀请她参与到社区种植项目中,带领社区居民种植,交流种植心得,后来她甚至参与了“老友记学堂”和“社区厨房”,从自己家走出来,与社区有了更多的互动。
广州日报:丁婶就是你们在挖掘和培养的社区骨干力量吗?
贾蔚:应该还不算,社区骨干是没有公益资源也能自己运作的人士。我们把丁婶这样的居民称为“生活者”,就是他们的某种生活理念、方式能够给到大家参考和启发。社区是多元的,有不同的生态。我们需要骨干,也需要“生活者”。
在这里耕耘了5年,我们大概只培养了10名骨干,他们还没能独当一面,还需要我们去参与、合作。除了需要他们本身具有一定的管理、组织能力外,还需要培养和实践。我们也培养过一些不错的人选,但是他们因为自身原因离开了这片社区,或者难以再频繁参加社区活动。
广州日报:接下来还有怎样的计划?
贾蔚:我们正在设计一个二手市集,鼓励居民把自己的闲置物品拿出来进行交换,参与即获得消费券,可在社区的小商家消费,希望大家“帮衬”家门口的生意,让社区内互动起来,也让商家了解居民的诉求。
之前我们也设计过“社区探险”,带领孩子们走访社区内的10元理发师、修鞋师傅,希望他们了解这些角色就是社区生态的一部分,也鼓励他们用低廉价格提供服务,促进社区经济的循环。
广州日报:探索了5年多的经验,是否有可能被其他社区参考或复制?
贾蔚:这种手法是很笨、很漫长的工作。我们想摸出一条路子——通过什么方式营造社区,把居民撬动起来,从而改变社区。
不同的社区可以用创新的手法,也可以用传统的手法,像一些乡村社区,其实也有自己的手法,比如构建社区大学。在我看来,每一个社区都有自己的内动力,有改变的需求,也有实现改变的能力。发掘需求、推动改变、解决问题的思路,是每个社区都可以参考和复制的。但如果没有居民的参与,就不是理想的社区营造。所以最根本的工作,是激发社区居民走出来,持续参与。
不同社区之间,是完全可以联结起来,共享经验与资源。我们也探访过不同的社区,与他们交流、分享,相互学习,发现有的问题是相通的,资源是可以结合的。所以我想,在营造单个社区的同时,可以同步进行社区之间的网络建造。
广州日报:探索的过程一定会遇到困难和考验?
贾蔚:肯定有,比如公益组织是否能获得足够的认同和理解,在社区服务的必要性是否能获得肯定;普通的公众和企业利益相关方,是否认同公益组织所做的社区营造,这关系到社会资源是否能参与进来,为公益组织的探索和推进提供可持续性的支持。至于考验,是不同社区之间的复制问题,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还需要公益组织去继续探索。
采访手记
“善”是生命的一部分:对世界保有善意,与人为善,日行一善,进而力所能及参与到公益慈善活动中。然而,公益慈善不是全部,生活必须寻找平衡:物质与精神之间,现实与理想之间。而贾蔚说,生活和工作实际上就是一回事。
作为从业20年的公益人,她从没有感觉到来自“物”的压力:“自然而然就降低了对物质的欲望,因此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不需要车,不需要名牌,不需要华丽的服饰,因此也不需要太多的钱。“每一次消费,我都会想,这些东西会不会成为垃圾,是不是地球能承受的‘重’。”贾蔚说,在公益圈里,没有人关注你穿的、戴的、吃的、住的,如果穿上一件“名牌货”,反倒特别不自在,特别不好意思,“这也许就是‘公益文化’。”
什么是“公益人”?在记者接触的群体里,他们是24小时在线、凌晨三点仍在热烈探讨某个议题的思想者,是试图采取社会各个领域的创新手法来解决问题的实践者,也是希望用善意来打动人们、联结资源、完善机制的理想主义者。
“但世界是多样的,不是单一的。”贾蔚说,有一部分人,以善意投身公益慈善,有一部分人为社会创造财富,他们之间是共生、共存、共助的,“我们也需要商业的力量。而在公益与商业的结合过程中,他们获利,对‘善’有更多的理解,继而反哺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