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过去20年,深圳志愿者高正荣的电话都是24小时不关机,只要患者家属一个电话,他随时都会赶到。高正荣不仅是一名陪伴癌症患者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临终关怀志愿者,他还是帮助很多市民处理亲属“身后事”的临终事务志愿服务队领头人。
免费帮逝者穿寿衣、协助运送遗体到殡仪馆,再到帮忙布置灵堂,主持追思会,这种很多人不愿意干的活,高正荣已经干了20年。高正荣表示,从事这项志愿服务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都市白领减压,也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独居“老友”离世
他送老人最后一程
今年春节前,细心的高正荣发现,曾和他一起做过志愿服务的一名独居老人老陈有一天突然没有在群里发消息。老陈平时每天都会在微信群中分享天气预报,结果当天,老陈意外“缺席”了。
高正荣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微信也没有回复。高正荣知道这位老人之前有心脏病,担心他发生意外。当天上午10时,他赶忙来到老陈居住的出租屋中敲门,但没有人回应。高正荣赶忙叫来物业管理公司将门撬开。发现老陈已经躺在家中的沙发上过世了。当时跟随高正荣一起的不少志愿者都吓坏了,很多人都不敢靠近。
但高正荣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他平静地指挥在场的保安,将老陈家中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清理好,然后他到附近的殡葬用品店买了一套寿衣,开始给老陈更衣。“跟我同行的几个志愿者,因为没有接触过遗体,也没有帮人处理过身后事,所以只好我来办。”
高正荣告诉记者,老陈来自黑龙江,来广东闯荡了30多年一直没结婚。老陈生前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还把自己的工资捐出来帮助困难学生。老陈之前就曾有过心梗发作,要不是高正荣细心觉察,恐怕去世很多天都无人知晓。穿好寿衣后,高正荣打电话给殡仪馆,因为老陈个头很大,而他居住的楼道又很狭窄,殡仪馆抬遗体的车根本上不来。“我来”,高正荣和两名殡仪馆工人将老陈放在担架上,然后抬着老陈走楼梯从四楼往下走。跟着殡葬车到了殡仪馆,高正荣又开始帮忙布置灵堂,并通知老陈的家属前来奔丧。
当天晚上,高正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已经是凌晨1时。女儿问她去哪里了,他笑了笑说:“我去陪一个叔叔聊天去了。”在高正荣和他的“临终事务志愿服务队”的大力协助下,老陈的丧礼办得简单而庄重,前后一共只花费了1000多元。临别时,老陈的家属握着高正荣的手,哽咽着向他致谢。
义务处理“身后事”
要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星期一早晨,两个年轻的生命意外告别这个世界。这天早上7时20分,我还在床上,一个电话打来,是游游妈妈抽泣的声音,她说游游刚走了,希望我过去帮一下忙。我马上翻身起床,很快搭的士就往医院赶;刚上的士车没两分钟,又一个电话打来,是同事打来的,‘有个服务对象刚刚去世了,你快点过来一下。’这下我犯难了,只好让他们先等着,我处理完游游的后事就马上赶到。”这是高正荣的一份日常的“陪护日记”,对于义务帮群众处理家属“身后事”的高正荣来说,每一天都格外忙碌。
高正荣为人古道热肠。他说,一开始决定免费帮人处理“身后事”是因为十多年前他看到一则新闻,一位独居老人在家中去世很多天都没人知道,这让高正荣深受触动。“很多年轻人对于如何处理老人的‘身后事’一窍不通,如果我们帮助市民处理其家属的‘身后事’,这不也是在帮助群众解决‘急难愁盼’问题吗?”
高正荣表示,绝大多数人对于处理亲人的“身后事”都没经验,尤其是对于大都市白领来说,家中老人去世后一套丧葬习俗如何开展,如何让老人体面走完最后一程,很多都市白领都缺少这一课。“我经常接到求助电话说,高老师快过来帮帮我吧,谁谁谁去世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20年前开始做临终关怀志愿者开始,高正荣已经积累出了不少经验。要想帮到别人,首先自己要懂行。作为一名专业志愿者,首先就要学习如何跟逝者“打交道”。他介绍,帮逝者穿寿衣是第一课。有时为了避免老人仓促离世后手忙脚乱,在老人生重病已经出现意识昏迷时,其家人就要提前准备好寿衣。为逝者穿好衣服后,高正荣和团队还专门要为逝者进行助念。助念仪式有时是在逝者家中举行,有时是在殡仪馆举行,这要根据逝者家属意愿。但无论在哪,高正荣团队的服务都是免费的。
从一开始,高正荣就给自己定下了初衷,做这项工作的目的在于帮都市白领减压、减轻其经济负担。他表示,如今丧葬仪式一切从简、节俭至上,并在殡葬礼仪上实现从传统丧礼向以召开追悼会为主的现代追悼仪式的转化,但基本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在他看来,很多丧葬习俗包含着人文情怀,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通过正式的丧葬仪式,表达对逝者的追思。如果这一套丧葬仪式没有完成,逝者的子女就会感到不安或是缺憾。”
高正荣和他的志愿者团队组织的葬礼仪式,已经对以往烦琐的丧葬文化进行了精简,但基本的程序和仪式是不会少的,目的就是充分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缅怀,同时也传递出对生命的敬畏。
有时,逝者并不一定是仪容完整离去的,但长期志愿服务下来,高正荣也与当地的各大殡仪馆保持联系,殡仪馆有专门的仪容修复师,可以对逝者进行仪容修复。而修复之后还要对遗体进行必要的化妆,保证遗体五官清晰。
在高正荣看来,丧葬仪式的每一个环节都是逝者家属向亲人道别的重要过程,都是为了帮助家属接受亲人离去的事实,感恩亲人在世时彼此相处的点滴。丧葬仪式结束后,家属也要开启新的生活了。
高正荣常年要与遗体“打交道”,经常也要倾听逝者家属倾泻的“情绪垃圾”。高正荣总结,要做好临终事务志愿服务,就要不怕脏、不怕累,还要有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遇争议积极化解
他遵守承诺陪伴到底
人生无常,高正荣偶尔还会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让人特别伤感的场景。作为一名孩子的父亲,每次看到逝去孩子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哭泣,高正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20年下来,高正荣和团队已经送走了300多位“老伙计”。在开展志愿服务之前,他经常还要帮助患者和家属间协调一项重要争议——患者要不要在家中去世。“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很多次,很多老人希望在家中去世,因为在家中有亲属陪伴,没有那么恐惧。但老人的子女通常不同意老人在家中去世,如果有多个子女的家庭,甚至会因为此事吵闹。”
周琳(化名)是高正荣2020年服务过的一位癌症晚期患者。在她生命的最后半年,高正荣一直陪伴着她,在周琳眼中,高正荣就是她无话不谈的“亲人”。弥留之际的周琳一直有个心愿,希望在家中离世,对于癌症晚期患者的心愿,高正荣一般都会听取并尽量满足。但当高正荣向周琳的丈夫表达了这个想法后,其丈夫却表示不同意。
高正荣只好想办法化解这个问题,他先后替周琳找了好几家医院,后来找到了一家民营医院愿意接收她。他向周琳说了“善意的谎言”,表示最后一段时间还是在医院生活比较好,一旦出现状况,医生也好及时处理。他还答应周琳,最后几天会一直在医院陪着她。周琳听从了他的意见住进了医院。就这样,在周琳人生的最后时光,高正荣经常在医院的长椅上陪她度过。这是他对于一位服务了半年的患者的承诺。一天凌晨,周琳在睡梦中安详离去。最后陪伴她的不是丈夫,而是这位“亲人”高正荣。
助家属走出悲痛
“让活着的人坚强前行”
除了帮助逝者处理后事,高正荣还要学习如何跟家属打交道。目前,主流的殡葬流程是遗体在殡仪馆里保存3天,3天以后举行告别仪式,家属都会到场。还有些家属老家亲友较多,会将遗体保管5天或7天。现在很多殡仪馆已经禁止焚烧花圈,也不设置焚烧塔。高正荣在帮忙操办丧礼时,也都会倡导家属移风易俗。
而如何妥善接待家属,是服务生者的第一步。“有的家属目光空洞,脸色惨白;有的家属从早哭到晚,眼都哭肿了。”在高正荣看来,抚慰悲伤的家属,秘诀并不是靠多牛的话术,更多的时候,不说话的陪伴反而是最好的。
让高正荣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对老年夫妻,其独生子出国留学后留在国外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躺。高正荣的团队就是在一次为独居老人提供养老志愿服务时结识了这两位老人——方伯和宋姨。一开始他主要是陪两位老人聊天。有一天,高正荣接到宋姨电话,说方伯身体有异样,突然不能说话。高正荣赶忙赶到家中,将老人送往医院。经过医院检查,老人不仅因为高血压中风,还患有动脉粥样硬化导致的冠心病。
在医院经过一个星期的抢救后,方伯恢复了一些意识。但他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从前,需要借助助行器才能勉强走几步,并且记忆力开始变差,甚至连身边的很多熟人都已经认不出了。从那以后,高正荣和团队成员便经常上门陪他聊天。
大概过了一年,高正荣再度接到宋姨的电话。那一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宋姨在电话中说,方伯突发脑出血,还没有来得及送达医院,在送院途中就已经不行了。隔着电话,高正荣都能感受到宋姨的那种仓皇与无助。
像这种老两口与子女没有在一起生活的案例很常见。如果其中一方猝然离去,另一方必然是手足无措。高正荣知道,此时他就是宋姨最后的依靠。他不仅带领着十多人的临终志愿服务团队去送了方伯最后一程,在方伯离世后的半年,他几乎每周都会上门两三次陪宋姨聊天。一年后,宋姨告诉高正荣,他已经从老伴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了。宋姨也向高正荣表达了最深的敬意。“感谢你陪伴我,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日子。”那一刻,高正荣忍不住落泪了。“我们帮助逝者处理‘身后事’,更多的也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坚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