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力突然下降,我紧急住进了医院。病房是多人合住。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基本上极少有机会体验与多人同住的集体生活了。我的治疗以打吊针输液为主,每天几个小时,闲来无事,便旁观别人,记下一些琐事。
住进病房的第一个晚上,隔壁床的大爷刚做完手术,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大爷鼾声大作,先是像奔驰的火车汽笛长鸣,短促寂静之后,再次带来长长的呼啸。我翻来覆去地实在睡不着。这情境不由得使我想起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写钱钟书哮喘发病时,她戏称他是“呼啸山庄”。第二天,大爷已经可以起身略坐,但他坐着睡觉时犹是“呼啸”不已。
我换了一个病房。这个病房住四个病人,大家和和气气地打了招呼。隔壁床的大姐主动过来聊天。她的两个女儿乖巧孝顺,尽心地服侍她,顺带把我也照顾了,让我觉得又感激又温暖。看得出这对从农村来的姐妹有些腼腆,但做事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天生的良善。我真心实意地夸她两个女儿,她非常高兴。她原先一直希望女儿能在大城市里有发展,大概经历了一番挫折使现在的她不这么想了。两个女儿准备回家乡工作,在父母身边尽孝。
对面床的大叔跟我同一天住进这个病房,他性格开朗,爱聊天。我手头还有点工作,埋头看东西,他就不好意思跟我聊天;大姐有两个女儿陪着聊天,他也插不进去话,走来走去很无聊。他把电视开了看,又关掉,又打开,又关掉。我丈夫看他实在无聊,就把刚买来的报纸分了一页给他,他把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直到我丈夫给他一页新的。
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充满了各种的纠葛,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颇有兴致地观察着这没有利害冲突的世界,竟有些许觉得愉快!我在病房里看朱光潜的《谈美》打发时光,其中有一句话正适合我意:“一般人迫于实际生活的需要,都把利害认得太真,不能站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人生世相,于是这丰富华严的世界,除了可效用于饮食男女的营求之外,便无其他意义。”他本意在谈艺术,但我们看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需要一个适当的距离——一个离开利益或利害关系的距离呢?不能以适当的距离看人生,观旁人,又如何能够发现其中的意义和趣味呢!
(洪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