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中心的黎飞艳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几位水下考古摄影师之一。早年从海军退役后，黎飞艳来到广东考古所工作，因为爱好摄影，他2005年参加了水下考古培训并拿到了潜水证，成为一名水下考古摄影师。过去16年间，黎飞艳几乎每年都有几个月在水下考古现场，他背着加起来有八九十斤的相机和气瓶，每次在水下能待一个小时。

　　黎飞艳先后参与致远舰、经远舰、定远舰，以及南海I号、南澳I号等重大水下考古项目的水下考古拍摄。此前他一直在辽宁忙碌，为甲午海战中沉没的撞击巡洋舰“超勇”“扬威”号水下考古进行拍摄工作，直到今年国庆节结束才返回广州。“甲午海战的历史背景我们都知道，对这些沉船进行考古，我一直心怀崇敬。”黎飞艳说。近日，他向记者讲述了自己在海底拍文物的故事。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实习生 李苑梦

　　“拍摄前对沉船三鞠躬”

　　2014年到2016年，黎飞艳一直在辽宁丹东参与打捞甲午海战中被鱼雷击中沉入海底的致远舰。黎飞艳曾在海军服役，致远号的故事他很早就知道。因此在水下拍摄时，他是抱着崇敬的心态进行的。致远舰大约沉在水下23米，当黎飞艳靠近沉船，看到一艘巨大的铁甲横在水底时，他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随后他朝着这艘“英雄船”深深鞠了三个躬。

　　据介绍，致远舰沉没位置距离岸边较远，较少受到岸边雨水的影响，水底不算浑浊，但能见度也只有三四十厘米。借着灯光，他看到致远舰大约有1.5米船体沉没在泥沙中， “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致远舰，因为它只剩下一个铁架子了。”不过，从整个船舷和构造来看，依然能想象出这艘战舰往日的威风。这些海底文物就像“时间胶囊”一般，将历史的信息浓缩在里面。“被烧焦的钢板和木头混合在一起，钢板都烧成了焦黑色，可以想象当时的战争有多惨烈。”

　　在水下，文物的颜色严重失真，黎飞艳按了一下快门，发现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青绿色，光线太暗，必须调亮灯光。他把几个铅块坠在摄影灯上，挂在腰间，6个摄影灯同时打开，才还原出致远舰本来的颜色。

　　而海底20米以下经常暗流涌动。一年中真正能见度不错的只有两三天。因此每次下水，黎飞艳都要掌握这个海域潮汐的情况。为了赶潮，黎飞艳经常凌晨4时就起床，潜到水下布置灯光。光水下相机就有10多斤重，价值十多万元，黎飞艳始终小心谨慎地操作，万一相机进水就损失大了。

　　黎飞艳当时在拍摄水下发掘探方，照片上有一块块白色的东西有些晃眼睛，随后他才发现这是致远舰上的瓷器盘子。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上岸之后，他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告诉岸上的考古人员：“下面有白色的瓷片，一定要安排专业人员提取。”

　　多次参与甲午海战沉船考古

　　水下摄影是纯技术活，既要克服水流冲击，又要握稳相机，难度很大。在海底，考古人员背负的不是氧气，而是压缩空气，气瓶中的氮分子在高压下会融入神经细胞，造成一定的麻醉性，黎飞艳这么多年潜水也发现，潜到一定深度，人的思考能力会比陆地上迟钝一些。

　　在水下摄影时，光线混沌，就算把相机放在眼前，都看不清相机上的读数，比如光圈大小、快门速度，黎飞艳只能根据经验来“盲摸”。多年下来，在黑魆魆的海水中，他都是靠“盲摸”来操作。

　　黎飞艳介绍，致远舰有60多米长、十几米宽，水下一张照片无法呈现船的全貌。致远舰水下拍摄也是他首次尝试通过水下三维影像的方式来呈现舰船全貌。“三维成像有些类似于飞机航拍，要设置航线和拍摄密度，每张照片要叠压30%-40%，这样最终才能拼成，否则最后照片就会缺一块。我一共拍摄了1万多张，最后把致远舰在水下的完整状况呈现出来了。”

　　2017年开始，黎飞艳又花了两年时间对经远舰进行水下考古拍摄。但经远舰距离岸边较近，而每年7到10月考古队作业时刚好会遇上雨季，雨水流入海中，水下通常一片浑浊。黎飞艳那些天通常也都是起早贪黑拍摄。经远舰沉没时是倒扣在水中的，舰体露在水面以上的部分基本上已残破不堪，经过拼接的方法，黎飞艳将舰上的“经远”二字进行了还原。

　　此后陆续参与定远舰、超勇号、扬威号的水下拍摄，黎飞艳对甲午海战沉船考古愈发“上瘾”，对超勇号、扬威号的水下考古工作至今仍在进行中。

　　“这职业比大熊猫还珍稀”

　　在外人看来，潜入深海拍摄文物、顺便欣赏瑰丽的海底风光似乎很刺激，但在黎飞艳看来，这份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枯燥，面对着混沌一片的海水，除非是兴趣所在，否则很难坚持到今天。

　　黎飞艳所从事的水下考古摄影是水下考古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拍摄的这些素材能为考古人员提供研究素材和研究方向。” 在他看来，水下考古摄影是一个冷门职业，国内从事水下考古摄影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比大熊猫还珍稀。”黎飞艳调侃自己。

　　在黎飞艳看来，一名好的水下摄影师，首先必须掌握扎实的潜水技巧。过去十多年，黎飞艳几乎每年都有几个月在水下作业，这也让他练就了顶尖的中性浮力。黎飞艳解释，人在水下呼气、吸气时，位置往往会往上漂浮或者下降，而他经过锻炼，完全可以控制身体的中性浮力，从而确保在水下平稳拍摄。除了稳定自己外，还要稳定摄影器材（包括灯光设备），并熟练操控潜水设备和摄影器材。这需要长期在海底作业培养水感才能练成。

　　“此外，要掌握较好的摄影技巧，还要注意跟水下考古队伍的配合。最后一条，要对这项工作保持高度热爱。” 黎飞艳说。

　　“一张好照片值千金”

　　多年来，在国内重大水下考古现场，基本上都能见到黎飞艳的身影。他对照片要求很高，但他坦言，水下能见度不是很好，这些年真正让自己满意的照片并不多。唯一一张他比较满意的照片是一张叫“南澳I号瓷器遗珍图”的照片。

　　2011年7月12日，南澳I号沉船考古工作正在进行中，当天海水能见度较好，作为领队的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崔勇果断停止其他工作计划，围绕当天水下沉船的影像采集重新布置潜水计划。黎飞艳二话没说，穿上潜水服带着4个摄像灯就下去了。那一次，黎飞艳没有失望。水下的能见度罕见地达到1.5米。他发现S5舱里一批万历年间生产的景德镇青花瓷器，有些散落在泥土中，有些还停留在船上的木板上。那一刻，黎飞艳被深深震撼了。由于海底鱼类有趋光性，他的4个摄影灯也吸引了众多小鱼朝他游来，用手怎么拨就是不走，就漂浮在灯光下的青花瓷上。正好小鱼游走的方向和位置都非常好，黎飞艳便一直在寻找时机，等待小鱼游进青花瓷瓷器堆时，他“咔嚓”按下了快门。

　　2020年12月，黎飞艳拍摄的这张照片在“考古人和他们眼中的世界”比赛中获奖。这张图也被视为近年来广东省水下考古摄影的重要作品。

　　黎飞艳表示，一张好的照片价值千金。因为一个项目的全体工作人员以及租用的设备，要因为拍摄任务而停止一切工作，而最终拍摄出来让人满意的照片可能就只有一张。黎飞艳的同事肖达顺算了一笔账，水下考古每天的花费要比田野考古项目高得多。以南澳I号水下考古为例，当时租用的广州打捞局的“南天顺轮”工作船，每天租金7万元，一天配合考古工作的两个工程潜水台班1.4万元，船上其他水下考古队员十余名，每天出差补助+潜水补助+营养津贴共计7~8千元，配合物探潜水交通船每天租金7千元，其他物探、潜水装备设备、伙食等费用不算，每天差不多就要花费10万元。“所以，我这张照片的价值真的是难以估量。”

　　黎飞艳感叹，水下拍出一张好照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像当年的南海I号水下考古项目他也全程参与了，但由于当时水下能见度很低，他在船上待了40多天，每次潜下去都非常浑浊，根本无法拍照或拍视频。这一直成为黎飞艳心中的一大遗憾。“而南澳I号沉船正好有这样的时机，碰到这种稍纵即逝的水下能见度，被我们成功把握住了。这有赖于我有较好的潜水技巧，水下摄影装备的配套技术支持，以及考古项目领队的决策保障，缺一不可。”

　　“危险重重依然热爱”

　　如今，57岁的黎飞艳依然每年都要下海“潜伏”数月。而潜入深海拍摄，危险实际上无处不在。

　　2016年，黎飞艳和同伴在进行水下探摸作业时曾出现险情。当时，两人在水上约定好了，他下去以后把绳子绑好，同伴才出去。但在水下作业反应比较迟钝，当时黎飞艳绳子还没绑好，同伴一扯就把绳子给扯开了。好在两人都经验丰富，通过缠在身上的30米长的线轮找到了对方，及时脱离了危险；此外，深海的水母也是一大危险。有些水母毒性很强，一旦被蜇伤就会红肿，奇痒难忍，还会蜕皮。黎飞艳曾试过被水母蜇伤后一个月都不能下水。直到现在，他的脸上还留着被水母蜇伤后留下的疤痕。

　　黎飞艳告诉记者，在水下考古以及在水下考古摄影方面，广东均走在全国前列。虽然自己57岁了，但依然深爱着这份工作。近年来随着我国推进海洋强国建设，水下考古工作也迎来了“春天”，一个明显的佐证就是黎飞艳越来越忙了。“水下考古和水下考古摄影都大有可为，未来将为广东建设文化强省做出独特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