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会吟诗作赋,但她侍弄的鸭蛋却是诗山词海中浮出的一抹云。
冬季刚过,河里的水生植物潜滋暗长。芦苇一节节拔高,天蓝,风柔。母亲精心挑选了一批眼明、肚脐干净、腿有劲的小鸭。嘎嘎嘎,叫声萌萌的,身子绒绒的,母亲将它们细心摆在铺好报纸的筛子中,先养在屋檐下。
母亲喂得勤,打理仔细。小鸭们开启了快乐的成长模式。起初,只有拳头大,后来,翅膀扑棱起来了,头昂得老高,想往外冲。这时,母亲把它们引到鸭圈中,我们担起早晚赶鸭的任务。白日,鸭子们都是在河岸周边自由活动。母亲忙着下田,只在过桥时,朝河中望几眼。
母亲的鸭子比别家的肥硕,养足四个月后,就陆续下蛋了。早上,她蹲下摸一圈,能捡好多。这些鸭蛋,呈青白色,壳硬实,散发莹润的柔光。母亲用坛子装。隔三差五,配着葱段韭菜煎炒着吃。在食物匮乏的年代,蛋,无疑是珍品,有的人家不舍得吃,攒着换钱用。母亲其实也舍不得吃,但为了我们,努力改善伙食。
坛子装满后,她用缸腌渍鸭蛋。井水洗净,毛巾擦干。锅里置水,放葱、姜、八角,烧开,倒盐,边倒边用筷子翻搅,让盐快速溶解。待冷却,捞出配料,盐水倒入缸中,让鸭蛋与水亲密交融。那圆圆的青白在水里沉沉浮浮后,终安寂。
盼咸鸭蛋的日子,是美好的,就像飘悠的白云,每一朵,都静静游历。夏日的热度似乎能加速其中的奥妙,我们猜想鸭蛋的变化,盼着,唇齿间不禁溢出口水。
等母亲打开缸盖的那一瞬,我们都巴巴守着。母亲用漏勺晃悠几下,就取了一盆蛋。剩下的,继续留缸中与盐水亲密接触。腌渍后的鸭蛋像镀了淡淡的光,比之前油亮。母亲煮得多,用瓷盆分装,叮嘱小弟,一盆送给住在村口的祖父,一盆送左邻右舍。夜幕降临,蝉敛吟唱,我们一家围坐小圆桌,一人敲开一只鸭蛋。只敲开小小的一角,油就渗出来了。蛋黄又沙又糯,有沁人的香。掏出整个鸭蛋,让其卧白粥中,一口鸭蛋,就一口白粥,咸甜适宜,香软可口。因鸭蛋,我们都能多吃一碗。
普通的事物,但凡投入情感,就与众不同。母亲,普通的农村妇女,土地上能绣花,鸭蛋里见乾坤。
(邹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