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志愿者正在进行无障碍电影讲解。
近日,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内有一场特殊的电影放映活动:开场前,场内的志愿者大声介绍着影片主角:“她头发自然卷,长度到肩膀上,染成棕色,靠近发根的地方是新长出的黑色部分……”原来,这场活动的观众都是视障人士,志愿者们负责把影片对白之外的电影画面口述出来,充当着这些观众的“眼睛”。
“观影”过程中,视障人士李嘉文不时侧耳让自己听得更清楚,遇到主角们斗嘴的片段,他会被逗得笑起来……也许有人会困惑,视障群体也能看电影?事实上,这已经是该图书馆举办的第92期无障碍电影活动。
视障者的“观影世界”是怎样的?一部无障碍电影又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口述志愿者的工作又是如何开展的?记者走访并了解了背后的故事。
文、图/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慧琪 实习生 区子晴
视障人士也可线下“观影”
放映团队通常提前一个月筹备
“80后”李嘉文第一次在线下“观影”是2019年,如今他已是无障碍电影活动的“资深粉丝”,只要有时间他就会从家里乘坐地铁来参加活动。
李嘉文介绍,自己是个早产儿,从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黑暗之中”。但他从来没否定过自己,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看”世界,无障碍电影就是其中的一个途径。
李嘉文告诉记者,视障人士想要“看”电影一般可通过三种形式;第一种是光盘,部分无障碍电影会被制作成实体光盘,但这种形式的制作周期较长;第二种是通过流媒体平台,一般由片方或者视频平台制作;第三种则是各地图书馆、文化馆做的类似现场讲解的“观看”形式。他一直觉得,相对于在家里“看”,他更喜欢来到线下参加集体观影。“我当时第一次来中山图书馆这里‘看’的是一部粤语电影,电影质量也很高,当时觉得很惊喜。”
活动当天,跟李嘉文一样来到现场的还有13名视障者。“经常会来这边看电影的视障读者大概有30个,整体年龄偏大。”负责统筹该活动的图书馆馆员叶桓向记者介绍,单场无障碍电影放映活动大概需要花费三个小时,但这背后通常需要差不多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像8月11日的这场放映活动,我们7月15日之前就定下电影内容,一般一部120分钟时长的电影需要3~4名口述志愿者,每个人负责40分钟左右。我们在7月17日就已经找齐这场活动的口述志愿者,并在举办活动前集合彩排两次以上。”
如何做好活动宣传,让更多视障人群参与到活动里来,也是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项目团队经常思考的问题,通常除了在社交平台发布推送消息外,团队还会在电影开映前一周给经常观影的“老朋友”发送短信提醒。
不只是观众,口述志愿者的招募也是如此。一部无障碍电影能够顺利地播出,背后离不开志愿者团队对于这部电影的仔细剖析与二次创作。
志愿者反复“走”进电影
把“沉下去”的信息讲出来
当全场灯光关闭,银幕亮起,观影厅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在观影席第一排的最左边座位上,一小片光亮透出,现场随之响起了旁白:“在河里,9名警员一字排开,利用搜索仪在水里展开搜救工作。岸上群众正隔着铁网围观……”口述志愿者何同学手里握着口述稿,一边紧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边用眼睛余光看看大银幕“见缝插针”地进行电影讲解,她需要随时衔接着角色对话结束后的那个空档。
她的口述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电影对白和画面提示,另一部分就是她自己的口述内容。在这场活动的口述志愿者团队中,何同学是年龄较小的那个,今年刚高考完的她其实从初中阶段就接触过无障碍电影。“因为我妈妈一直是这个项目的志愿者,我小时候就跟着她一起来。”潜移默化中,何同学从旁观者成为了参与者。
何同学坦言,口述志愿者的工作看似简单,只需要照着画面念稿件,但真正参与其中才发现,每一份看似简单的口述稿件,背后都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电影人物的每一个画面、每个动作的描述都需要口述者细细斟酌,并思考如何通过语言把视觉信息准确传达给观众。“我希望以后可以全流程地完成口述稿件的创作,自己写,自己念。虽然这会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我觉得能让视障人士走进电影的世界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相对于“初出茅庐”的何同学,志愿者肖凡负责电影口述与志愿者培训统筹工作已经超过十年。他介绍,对于一部时长两小时的电影,口述志愿者至少要花费好几个周末准备,反反复复观看电影是“基本操作”。“最多的一次是在讲解电影《我不是药神》时,我足足看了8遍。因为我们不仅要看电影,更要全方位地了解一部电影。”
肖凡称,口述志愿者们往往还会找到电影幕后的一些花絮片段观看,包括导演与演员接受采访时分享的话语等,他们要从不同角度“走”进电影当中,努力挖掘更多的细节与亮点。
肖凡认为,作为口述志愿者看电影时的视角和观众不一样。“电影本身的视觉画面可能就已经占了70%的信息表达,而视障人士听到的信息量可能只有30%,如果不把一些‘看不到’的信息讲清楚,视障人士很难全面理解电影。志愿者就是要把很多‘沉下去’的信息收集并讲出来。”
“表述清楚某件物品”是口述志愿者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手枪到底长什么样呢?”多年前一位视障的小朋友问肖凡,他当时下意识地回答“手枪是一个长得像三角板的金属品”。“后来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对于视障小朋友而言,三角板可能也是未知事物。”
对视障人士而言,理解每一个专有名词都是极大的挑战。因此志愿者在表述时必须直接、清晰,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陈述,减少因表述不准确而产生的歧义。
让更多视障人士走出家门
无障碍电影讲解有待职业化、标准化
采访中叶桓坦言,想要扩展规模,让更多的视障者了解并来到线下“观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最靠谱的方式还是口口相传,让了解该项目的人介绍朋友来,但这种方式效率不够高。”
尽管中山图书馆已经坚持多年举办无障碍电影观影活动,但口述志愿者的数量并不算稳定,在他们的志愿者社交群内,算上图书馆工作人员目前也只有不到100人。“主力讲解员可能只有三四个。” 叶桓表示,实际上这种单纯依靠自发的志愿讲解行为,并不能完全保证活动的可持续性,他们也曾遇到过“找不到人来讲解”的时候。
叶桓表示,目前无障碍电影讲解仍没有一套公认的系统培训方式,尽管图书馆举办过学员四十余人、历时两天的培训,但之后能参与实践的人还是很少。“现在有点像‘小作坊’培训模式,只能靠老带新,整体组织上还比较松散。”
志愿者邬先生表示,目前图书馆和有关部门对于视障人群有很多的关怀,让视障人群走出家门“观影”可能是解决了“从0到1”的问题,未来则是要关注“从1到100”的建设。
有着多年志愿经验的肖凡对于无障碍电影活动的持续发展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除了让更多视障人士知道这类活动,更重要的是要将无障碍讲解职业化、标准化。“像有的手语老师去讲解电影,这也是一种志愿活动。手语技能本身已经被社会认可,并且涌现出不少职业手语翻译;但对于无障碍电影讲解员,在他们的职业等级认定、划分、培养方面仍比较缺乏。只有标准体系建立起来了,才有人愿意进来并坚持做下去。目前无障碍电影讲解志愿服务仍像是一个‘临时服务’,因为没有一个专业的渠道为其进行培训认定。”
在肖凡看来,无障碍电影讲解也很像一门交叉学科,他建议可以把有关的学科资源打通链接到一起,然后建立起口述志愿者规范体系。“比如说把播音主持、主播以及一些无障碍技能融合起来,尽管这跟无障碍讲解有差异,但也可以实现一些资源互通。”他认为,老年人群体中也有一部分视障人士,因此无障碍影片的推广和职业标准建设是很重要的,他也希望有越来越多人关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