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船

广州日报 2023年12月21日 熊智

  在上小学的那几年,随着陆上交通的飞速发展,水上运输逐渐萧条。我们村沿河岸有船的人家纷纷卖掉了以往用来维持生计的木船,有的换了把式手扶拖拉机,有的买了卡车。汽车运货省时省力效益高,爸爸是少数坚持开船运货的一个。也许他还没做好准备,舍弃那承载着家庭希望的木船,有船生活就有保障;也许一辆车的价格使他望而却步。

  尽管爸爸降低了运费,生意仍旧不见起色,收入捉襟见肘。眼见新学期临近,可我们三姐弟的学费仍无着落,全家人焦头烂额。我们姐弟三个还轮流缠着爸爸,对着他哼哼唧唧:“一定不要耽误我们上学啊。”爸爸只是喃喃自语说:“不会的,万一没办法就把船卖了。”

  开学前的一天,那是我同爸爸最后一次开船运货。卸完货,爸爸领来两个人上船,其中一个和爸爸年龄相仿,他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手里握着一把小铁锤,跳下船舱,在船身各处轻轻敲打,仔细听着木头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检测船体的质量。

  爸爸开口说:“不用敲,去年才翻修,你看船身刷的桐油还油亮油亮的,板缝里的艌料都没变色。”爸爸难道是要卖船?我心里打起了鼓,赶紧爬出驾驶舱,也跳进船舱里。

  爸爸站在船头,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容,但笑容又消失得那么快,像丟进河里的石头,涟漪过后无迹可寻。我从爸爸笑容里觉察到了异样,他不想放弃木船却又担心买家看不上木船。

  那个人定是买家请来的检测“专家”,他像老中医一样,一通“望、闻、问、切”后,随即和爸爸上了岸。不久,爸爸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厚厚的现金缓缓走上船。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惊喜地问爸爸:“这是多少钱?”爸爸脸色铁青,良久才回答:“五千。”“我们的船才值五千?”我顿时又觉得这叠钱怎么这么少,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而爸爸却平静得像无风吹过也无船驶过的河面,没有惊起一丝波浪。

  爸爸吩咐我收拾好衣裤,他把船铺上的被子平铺开来,把卖船的现金用红色塑料袋包好,放在被子里,再麻利地叠起被子,然后用绳子捆绑到一截扁担长的竹棍上。

  下船登岸,爸爸扛着被子头也不回地朝家的路线行进,而我的内心却滋生出一种离家出走的感觉,不停地回过头看看船,看看那维持我们家好多年生计的另一个“家”。

  一路上爸爸呈现出少有的沉默寡言。爸爸开始懊悔了吗?还是在盘算往后的生计?二三十里的路程,父子俩就这样默默地走回了家。

  往后的每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我就期盼着明天快快到来,我要赶紧长大,分担爸爸身上的重任,让我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熊智)

广州日报闲情A19卖船 熊智2023-12-21 2 2023年12月21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