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踩着露水的脚印来了。在北方,这是秋天的一次郑重告别。不像立秋时藏在风里的试探,也不似寒露时裹着雾的含蓄,霜降的告别带着分明的仪式感。
后院的老柿子树是最懂告别的。前几日还满树红灯笼似的柿子,到了霜降,叶子落得只剩零星几片,挂在枝头的果子倒更红了,像被秋霜浸过的胭脂,浓得要滴下来。记得往年霜降这天,外婆总会搬着竹梯摘柿子,竹篮里垫着软布,怕碰破了果子娇嫩的皮。她常说:“霜降的柿子最甜,是秋姑娘临走前给咱留的糖。”
一弯瘦水也在告别。夏日那丰腴的、带着些泥土气息的河水,此刻收束得清冽而明净。水色是那种冷冷的碧,映着高而淡的天空,便成了一幅流动的、清冷的画。我望着平静的河面,忽然觉得,霜降的告别不是结束,而是把秋天的故事,轻轻藏进了水里。
巷口的老槐树也在告别。树皮上还留着夏天蝉蜕的痕迹,枝丫伸向天空,像在跟远去的秋云挥手。我想起春天时,这棵树开得满枝雪白,花香能飘出半条街;夏天时,树荫下总坐着下棋的老人,棋子落在石桌上,“啪”的一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我忽然想起古人来了。他们对于这晚秋,似乎比我们有着更纤细的感触。那心思细密的秦少游,便有词道:“霜落邗沟积水清,寒星无数傍船明。”我此刻身旁虽无邗沟,也无客船,但那份清寒,与星月下的孤寂,隔着千年光阴,竟丝丝入扣地传到我的心里。他们不像我们,总急着往前赶,他们懂得流连,懂得在这一次告别里,品咂出生命深长的滋味。那滋味,或许是微苦的,但苦后,却有一缕说不清的甘醇与隽永。秋的告别,在他们笔下,不是终结,而是一种完成了的、圆满的形态。
或许,告别从来不是失去,而是另一种开始。就像秋天把果实留给人间,自己悄悄退场,却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最温柔的模样。(吴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