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广州日报 2025年09月23日 孙小敏

  窗外的月光像被揉碎的玻璃碴,斜斜地扎在地上。我突然醒了。摸索一阵,这才发现,身边没人。“奶奶、奶奶……”回应我的只有点点月光,连老鼠们都睡了。

  月光下,夜静得怕人。几口樟木箱子摆放在房间的床边,像是黑夜的卫士。楼顶横梁空荡荡的,没有楼板遮盖。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人。天更黑了,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最后在深深的恐惧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窗外正泛起鱼肚白。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是混着葱花的猪油香!

  “醒了?”奶奶的声音略显嘶哑,几缕灰白的发丝粘在松弛的眼尾上,似乎带着早晨的雾气。

  “今天我去给人接生了,人家给煮了鸡蛋面,还是热的,快吃吧。”怪不得,奶奶的眼睛布满血丝,带着一股刚从“生死场”经过的冷静和疲惫。

  我听话地坐了起来,不敢哭,不敢让奶奶知道我半夜醒了有多害怕!

  面条在碗里卧着,面上两个荷包蛋鼓鼓囊囊的,边缘煎得焦香,筷子一挑就能看见流黄。我吸溜着面条,越吃越快,越吃越香,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害怕。喝完最后一口汤时,我朝奶奶甜甜地一笑。奶奶的嘴角也轻轻扬了起来,眼尾的皱纹仿佛也带着笑意。昏黄的油灯下,她的裤脚上泥星点点,还泛着夜里的潮气。

  “还早,再睡一会儿。”奶奶替我把被角掖好,掌心的老茧蹭过我耳尖,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安心。

  奶奶也歇下了,她跟我絮叨新生儿的哭声是怎样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说这些时,我看见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刚才路上采的星辰全盛在了里面。

  长大以后,我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各式美食,却总忘不了那一夜,忘不了粗瓷碗沿的温度,忘不了那碗混着葱花猪油香的鸡蛋面,隔着漫漫长夜,捧到我面前的样子。

  而想起奶奶,我的心里也总是充满骄傲——她的手,既能种出满田谷穗,也能接住一个个新生命,为他们开启灿如繁花的人间。

  (孙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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