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方
李晓方（右二）与3名炭疽、鼻疽受害老人在一起。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八十年过去，曾经弥漫的硝烟已尽数散去，曾经的少年已白发苍苍，但战争带来的伤害却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追寻来路，记录归途。54岁的李晓方用三十年时间做了一件事：寻访抗日战争幸存者，记录侵华日军暴行的铁证。广东、河北、湖南、湖北、江西、浙江……他的足迹遍布全国多个省份，通过拍下幸存者面容， 记录他们的讲述，传递历史真相。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丹
图/受访者提供
疑问：不寻常的“烂脚病”
20世纪90年代初，李晓方在浙江金华某部队服役，一个夏天的傍晚，他在附近农村散步，遇见了一位穿着短裤的老人。“老人的脚都烂掉了，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一股臭味。”一群苍蝇围在老人的脚周围，见此情景，有学医经历的李晓方上前询问：“您的脚烂得这么厉害，是怎么烂起来的？”
据老人回忆，在他七八岁时，日军进村“扫荡”后，村子里就发生了疫病。有的村民发高烧、上吐下泻，还有的村民烂脚。接近400人的村子，有300多人都在发病。当时，得了烂脚的村民大部分都死了，只有几十个人活了下来，只是烂脚一直没有好过。老人的讲述引起了李晓方的注意，在他的认知里，“这不是一般的烂脚病。”
两年后，李晓方工作调动，有了更多时间去查阅相关资料并走访。他通过走访得知，这些老人得病的时间都在1942年夏天。这背后是否有特别的原因？
李晓方发现，1942年5月，日军发动打通浙赣线、摧毁沿线机场的浙赣会战。在这场战役中，日军无视国际条约，悍然使用生化武器，在铁路沿线和机场周边村庄施放鼠疫、霍乱、伤寒等细菌，衢州、上饶等地村庄沦为人间炼狱。井水变质、粮食染毒，村民晨起还在田间劳作，傍晚便高烧抽搐、暴病而亡。即便战争结束，无形的“杀戮”仍在继续，给当地民众留下无尽的伤痛。
据此，李晓方开始搜寻与细菌战有关的书籍、档案和史料。同时，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证明自己的猜想，李晓方踏上了寻找抗日战争幸存者的道路。
调查：实地采访200余位细菌战受害者
从1995年起，还在部队的李晓方利用业余时间，自费开始了全方位的细菌战受害者田野调查。他从浙赣铁路沿线一路向西探寻，背着设备走过一个个村庄，找寻村子里那些长年累月散发着异味的烂脚老人。李晓方告诉记者，人感染炭疽后，皮肤上会出现无痛性水肿、红斑、水疱，最终形成溃疡和焦痂。而鼻疽感染则非常痛，皮肤会溃烂流脓，且创口不能愈合。
1998年，李晓方一边继续在浙赣铁路沿线村落走访调查，一边开始写书。新书成稿前，他一共采访了200多位炭疽、鼻疽的细菌战受害者。
如何通过科学的方式证明村落中的受害者与细菌战之间的联系？李晓方找到了当时已近90岁高龄的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教授、中国研究侵华日军细菌战权威专家郭成周。2002年，郭成周教授邀请李晓方参加一场在北京大学召开的有关侵华日军罪行的国际学术会议。会上，李晓方介绍了自己的调查成果，郭成周则从细菌学及历史的角度进行了论证。
2005年，李晓方的第一部作品、大型纪实画册《泣血控诉——侵华日军细菌战炭疽、鼻疽受害幸存者实录》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也是在这一年，李晓方脱下了心爱的军装，转业到地方工作，这让他有了更多时间进行走访调查。
200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李晓方走上了调查幸存慰安妇的道路。据他回忆，当时正值转业的“关键期”，他却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踩着泥巴路走进了海南的山寨。“语言不通，找人很难，而且，作为慰安妇的子女也非常反感‘背着相机的人’，更别说进家门了。”所以，他只能偷偷给老人做工作，希望能够留下历史的记录。
最终，李晓方完成了对十多位慰安妇老人的调查采访。
心声：铭记历史，是要以史为鉴、开创未来
“有一次儿子说，他都记不清我的样子了，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李晓方说，广东、河北、湖南、湖北、江西、浙江……他的足迹遍布全国多个省份，不断寻找遭受侵华日军暴行摧残的幸存者。其中，有炭疽、鼻疽的受害者，有重庆大轰炸的幸存者，有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也有慰安妇、劳工等，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幸存者，控诉着侵华日军的历史罪行。
为了能尽快采访调查到更多受害者，李晓方飞到目的地之后会租一辆车，白天调查，晚上赶路。2023年，他前往黑龙江、吉林等地调查，20多天的时间，他开车一万多公里，一口气跑了10个城市。
常年奔波，他的身体逐渐吃不消。2014年，李晓方被诊断患了甲状腺癌。医生认为他长期高压工作，精神高度紧张。李晓方一度停下了脚步，但后来他又拿起相机继续工作。好在，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身体恢复得不错。
“天天调查这些，内心必须足够强大。”李晓方说。同样地，在调查过程中，他也被人性的闪光之处深深打动。在对日本遗孤的养父母进行调查时，李晓方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许多日本孤儿被遗弃在中国，被中国人抚养长大。中日邦交正常化后，大多数日本遗孤找到了日本的亲人并返回日本。
“中国养父母的无私，是人性的闪光点。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平民，我的记录调查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这段历史。铭记历史，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要以史为鉴、开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