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侗在展厅现场进行肖像写生。

陈侗的人物写生和特别的作品标签。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门口的巨幅海报为陈侗手绘。

陈侗和策展人李铁军书信交流,均被视为作品。

陈侗和策展人李铁军书信交流,均被视为作品。

在考虑了一番人们应该怎样进入连环画后,陈侗画了这个《怎样读连环画》 的指南。

因为看到有很多家长带孩子过来展厅并咨询学习问题,陈侗便写了这封公开信《给家长们的四点建议》。
观展须知:这个展览虽有画,却不是一个画展,它无始无终,就像博尔赫斯在《沙之书》里写到的那本神奇的书,展览所公布的起始日期,只是一个时间刻度,并不表示艺术家工作真正的开始和结束,换句话说,它起码是开始于三十年前,也许五十年后结束……不管怎样,观众来到这里,不要只看墙上挂了什么,而要看艺术家正在做什么,如此才能不虚此行。 ——陈侗
策划/黄颂豪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陈运成
摄影/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苏俊杰
近日,“大世界,小生产”展览在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展出,本次展览是广州美术学院陈侗教授的一场极具独创性的艺术实践,以其强烈的过程性和现场感,重构了观展与创作的关系。
策展人李铁军称其为“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多年来最为独特的展览之一”。
展览的与众不同,从踏入展厅的那一刻便开始显现——1600平方米的展馆初时几乎空无一物。没有现成作品,没有打印标签。取而代之的,是一张17米长的桌子,上面陈列着颜料、绘画材料、参考书籍等创作工具。陈侗将自己的工作室搬进美术馆,将艺术拉回到“现场生产”的状态。
在整个展期当中,陈侗如同日常上班一般,准时出入展厅,将自身的创作状态完全向公众敞开。他在这段时间内所产生的所有痕迹——不论是手稿、绘画,或是随手写下的字条,甚至与策展人之间的书信交流——均被视为作品。整个展览坚决摒弃机械复制:所有展示元素均坚持手工制作,拒绝任何打印制品,连美术馆外的巨型海报也是由他亲手绘制,并且先后绘制了两稿。这种彻底的手工性,在美术馆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
展览中一个特别环节是肖像写生。陈侗设计了一套新颖的参与机制:模特需先从他的小说《伤心的人》中选择一句最有感触的句子,再基于对这句话的理解,以动作、表情或道具进行演绎。陈侗则根据模特的动态现场写生作画。最终的作品不仅是一幅肖像,更像一帧充满叙事张力的“电影剧照”,融合了文学、戏剧与绘画三重维度,呈现出剧场的叙事性和瞬间感染力。
此外,陈侗极力降低展览的创作与参与成本。观众可通过扫描二维码支付材料费,并以此换取一幅画作,从而实现“零门槛”的艺术互动。这种模式也体现出他对于艺术生产与消费关系的思考。
作为“开放的课堂”系列展览,陈侗还借此向学习艺术的青少年及其家长传递出一个理念:艺术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观众来到这里,不要只看墙上挂了什么,而要看艺术家正在做什么,如此才能不虚此行。”为此,他特意为想让孩子学习艺术并将来也从事艺术的家长手书了一份建议书,体现了他对美育的思考。
“大世界,小生产”不仅是一场展览,更是一场行为示范。它重新让我们看到艺术生长最初的样貌——在手与纸的触碰之间,在时间中堆积,从痕迹中显现。
这场展览不仅重新定义了“展览”与“创作”的边界,也向我们揭示:艺术可以是一种日常,一种状态,一种正在发生、持续生长的生活痕迹。
访谈
广州日报:为什么以这种现场生产的方式来呈现您的个展?
陈侗:其中有几个原因。首先,与我的工作习惯有关。自从开始做个人展览以来,我基本上将展览限定在两种类型:一种是专题展。另一种是即兴创作。我不做回顾展——不论是阶段性还是一生的回顾——我总是设定一个明确的主题,比如画电影故事或其他特定题材,始终围绕一个命题展开。
其次,由于平时事务繁忙,还需要应对许多市场需求,那种“提前完成全部作品”的理想化构想,在实际操作中很难实现。因此,我采取了一种“即时创作”的方式。通常提前十天或半个月开始动手,比如我去潮州做的几个展览,都是提前十天带着笔,甚至只带一枚印章就过去开始创作。
我会根据当时的想法和现场需要进行创作,这种方式或许在许多人看来不够严谨或不习惯,但对我而言,它反而增加了展览的丰富性和未知性。如果只是做一个回顾展——哪怕是阶段性的——一切都已成为定局;而我希望,我的展览始终处于一种“未知”的状态。
广州日报:作为广州美术学院的老师,在学院的美术馆做个展具有哪些特别的考虑?
陈侗:在这个展览中,除了形式上的尝试,更包含了一种探索:我在学校做展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展示个人的绘画成果与成就,还是为了与大家共同探讨问题?我认为后者更为重要。当然,也希望借此起到一种带头作用——我们应如何切入教学?如何将个人实践与教学相结合?又如何在这样的结合中,探索一种“真实性”?
我所说的“真实性”,是指既要紧扣整个文化传统,又要与个人的艺术追求密切相连,而不是单纯强调自我,或仅仅服务于某一特定阶段或区域。我希望实现一种融合。正是在这种理念的驱动下,本次展览从无到有逐渐成形,许多作品都是在展厅中逐步完成的。
广州日报:展览中这种彻底的手工性可能很多人会理解为是在AI时代的一种对抗、一种抗衡是吧?
陈侗:确实,当AI的作用和意义被过度夸大时,“人工”的价值反而愈发重要,甚至包括修水管、安装物品这类基本手艺都会变得非常珍贵。未来的发展也必将如此:一方面高科技持续进步,另一方面人力的、手工的部分也会重新被重视。
作为艺术家,我们很清楚自己本质是手艺人,但思想像哲学家,精神上又如同教育者。借助科技手段我不擅长,所以,我也希望将手工的表达推向极致。
比如这次展览,所有对外传递的信息都采用最传统的手写方式。其实手绘海报早有传统,早年我创办博尔赫斯书店时海报就全是手绘的,后来才逐渐变成打印图像加文字。而这一次,我选择彻底回归手工书写。
手绘海报其实花费并不比喷绘少。但对我而言,正是这些具体繁复的工作,让我感到一个艺术家必须不断经历这些,才能接近真实。快乐,也正源于其中。喷绘海报固然精美结实,但展览结束后往往成了废弃物;而手绘海报本身就是作品,会有人珍惜。事实上,上一张手绘海报已经被藏家预订了。
这也让我想到书法练习。很多人独自在家临帖摹碑,为参加比赛准备作品——但那样的书写往往缺乏现实意义。我一生中临帖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三十个小时,我更倾向于在实践中书写,在读写品评中提升。我的字或许存在很多问题,但动机是很纯粹的。
所以我希望通过手绘的方式,向书画界传递一个信号:我们不必额外去做什么,就在做事本身中实现价值。就像你成为厨师,不是因为去上了厨艺学校,而是因为每天给家人做饭,只要稍微用心、严肃对待——这种严肃不是谨小慎微,也包括大胆果决。
广州日报: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展览从一开始到结束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艺术行为。
陈侗:是的。通常大家认为行为艺术就是要进行一场表演,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把“过程”展现出来,而不只是给出一个结果。这个过程对观众——尤其是家长和孩子——非常重要。比如他们来看展览,可能看不懂某些画,哪怕画得再逼真,也未必理解其中的门道。
但如果他们看到我正在工作,情况就不一样了。孩子会想:他怎么可以写这么久?他不累吗?他在抄什么?是不是不用打草稿?这些观察都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哪怕他们只看过一次,这种印象也可能持续一生。
所以我选择在展厅现场创作,而不是在家完成再拿来展示。这就是一种“身教”:老师不仅言传,更要做给人看,不论好坏,真实地呈现。有人留意过程,有人只看结果,这都很正常。但我更看重那些愿意关注过程的人,因为他们更有心,也更理解艺术和做事的本质,真正打动人的,永远是过程。
广州日报:在这个展览中,文字和图像的关系是怎样的?是说明性的,还是并置的?
陈侗:两者都有。既有说明,也有并置,甚至存在冲突。近年来,我深受布莱希特思想的影响,希望引入一些陌生化和冲突性的元素。
举个例子,画家钱松嵒有一幅作品《红岩》,画面中的芭蕉树因为没有着色而成了白色。从常规理解来看,芭蕉即使画成深色代表墨绿都可以,但留白就容易让人觉得是枯萎了。但他偏偏这样画了,如今我们反而认为这种处理很有意味。可当我们自己作画时,如果有一块颜色空着不填,心里总会觉得不踏实。为什么?因为我们潜意识中追求一种现实主义的和谐感,习惯于让一切协调统一,难以接受冲突。而从布莱希特的视角来看,恰恰是这种冲突能引发人们的思考。
因此,我一直在想,是否应当主动构建这种“缝隙”?就我个人的绘画实践来说,只有画得非常快的时候,这种缝隙才可能偶然出现。如果时间充裕,让我反复修饰、填补,冲突感就消失了——认真反而消除了空隙。我本是一个能够构建冲突的人,但身上同时附着世俗的约束。比如考虑到这张画是别人要收藏的,我就会想:“总得对别人负责,总得画得完整一些。”
所以,在这个展览中,我有意识地建立某种冲突,这是一种理想,也是受到布莱希特启发的结果。包括我在导演戏剧时,也尽量引导学生和演员这样做——表演应当找到最恰当的方式,一种充满张力、最能激发观众思考的表现,而不是让他们轻易认同情节。比起“陈老师画得真像”,我更希望人们问:“陈老师为什么这样画?为什么让人物抬头?这个情节有什么含义?”如果观众只停留在“这个人看着他”,那在我看来是失败的;但如果他们问“为什么肖像画中要设计情节”,这就是我想要的提问。
我们从不追求永恒,只追求真实。永恒是做不到的,但真实就像你爱一个人:此刻爱,就是真实。将来也许不再爱。我们应当说真话、做真事,不为了短暂的利益去欺骗。你怎么想,就怎么去做,这是做人应当追求的。
一幅作品有没有这种真实感,观众是能看出来的。有时候你觉得一张画不喜欢、不准确,或者觉得画得不好,根本原因可能就是它缺乏真实,缺乏那种自然的流露。
杨培江老师曾对我说:“我以为你的国画会反传统,没想到你画得这么‘老实’。”我回答:“我学了点国画,但并不深入,还在尝试接近它”——这也是一种真实。我们完全没必要反对笔墨。很多人问我如何看待杨之光、蒋兆和、王子武,他们是我们的前辈和楷模,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继承传统是应该的。等到有足够的资历,你也可以反叛——但艺术上的反叛不等于否定,并不意味着不尊重。
若想让孩子学习艺术并将来也从事艺术工作,作为家长可做如下努力:
一、通过书本或向人请教列出四种共40位艺术家的名字,让他们成为孩子的楷模,同时也成为自己的艺术知识路径:
1.十位世界艺术史上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
2.十位中国艺术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
3.十位当代世界最富创造性的艺术家
4.十位中国现代(1900年至今)最伟大的艺术家
二、买跟艺考无关的艺术书籍给孩子,并跟孩子一起阅读,这些书籍包括:艺术史、画家传记、画册、艺术理论等。
三、跟孩子一起去看展览,记住:是看展览,不是“逛美术馆”,看完展览应24小时之内复盘。
四、带孩子去听你们都听不懂的讲座,在讲座上不要提跟孩子学业前途有关的问题,而应提跟讲者内容直接有关的思考。
做好这几件事,家长便能和孩子一起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