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图:@视觉中国
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飞机,是在一片刚砍完黄麻的旱田土地上。祖父从县里开会回来,给我买了一个红气球,还没上学的我,最多只能吹到饭碗大。城里来的剑表哥,说他可以帮我吹到脸盆那么大,我半信半疑把气球借给他。盯着他鼓起腮帮子吹,红气球的红,映在他脸上,气球越来越白,差不多有汤碗大时,“啪”一声炸响,气球皮四分五裂飞散。剑表哥丢掉气球嘴儿,撒腿在黄麻斜尖角蔸行里蛇速扭跑,他穿了球鞋,我光着脚丫追他赔气球,明摆着追不上,我只能使劲哭。是那种愤怒加绝望的痛哭,眼泪哗哗如泉涌……
这时,忽然听见站在浅水沟浸黄麻捆架上的小伙伴大喊:“看飞机啦!”
我抬头看到蔚蓝的天空,真有一架银色飞机在翱翔,它像一只羽毛带有金属光泽的灰喜鹊,飞得自由恣意,我的哭与泪瞬间止住。
那时候只觉看飞机是一件神奇而快乐的事,并不懂从物理学角度分析:人在仰望时眼眶平置,包住了眼泪;也不会从心理学角度解密:人看到广阔无边的天空,心胸顿时也变得开阔,那些气球碎皮,在苍穹之下算鸡毛蒜皮。
之后,当我偶尔悲伤到想哭,我就大声喊应自己:“看飞机啦!”
长大后才知道飞机在天上有航道,在地上有起飞与降落的跑道。二十岁那年夏天,我在机场跑道隔着铁丝栅栏近距离看了一次飞机。当时天色已近黄昏,斜阳照得云彩灿烂似火,栅栏边的小花草也长势喜人,此番美景与我沮丧颓废的心情极不相谐。通信几年的男友,莫名寄来分手消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与城里女孩好了。我拽着年轻时那股子倔气放不下,坐上长途大巴转乘的士,非得要飞到他面前讨个说法。偌大的机场,我迷茫失措走进了飞机跑道外的栅栏边,迎面一阵狂风突起,吹得我额际刘海敞亮,一架庞大如鲸的飞机,携着呼啸声震颤声低头俯冲,吓得我捂住耳朵,瞪眼看飞机凌空降落。呆站原地的我,渺小如栅栏边的小花草。人生中一场失恋有什么大不了?我豁然转身,又有一架飞机沿着跑道起飞,渐渐由大变小。夕阳西下,机场灯火通明,正应了祖母劝我的那句:西边不亮东边亮。
“看飞机啦!”其实是抬头看天。抬头就有了自信;看天,即使没见飞机经过,也会有云淡风轻或海阔天空。
(朱小平)